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面前门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看到这里,世人不由叫绝。宝玉道:“写得痛快!我的诗也该烧了。”又看底下道:
恶棍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平生忙。黛玉笑道:“如许的诗,要一百首也有。”宝玉笑道:“你这会子才力已尽,不说不能作了,还贬人家。”黛玉听了,并不答言,也不思考,提起笔来一挥,已有了一首。世人看道:
圃露庭霜何孤单,鸿归蛩病可相思?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贪吃天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
种菊怡红公子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虎魄笑道:“鸳丫头要去了,平丫头还饶他?你们看看他,没有吃了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他也算不会揽酸了。”平儿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如此挖苦他,便拿着螃蟹照着虎魄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虎魄也笑着往中间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正恰好的抹在凤姐儿腮上。凤姐儿正和鸳鸯嘲笑,不防唬了一跳,嗳哟了一声。世人撑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凤姐也禁不住笑骂道:“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平儿忙赶过来替他擦了,亲身去端水。鸳鸯道:“阿弥陀佛!这是个报应。”贾母那边闻声,一叠声问:“见了甚么如许乐,奉告我们也笑笑。”鸳鸯等忙大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他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主子主子打斗呢。”贾母和王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贾母笑道:“你们看他不幸见的,把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也就完了。”鸳鸯等笑着承诺了,大声又说道:“这满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尽管吃就是了。”凤姐洗了脸走来,又伏侍贾母等吃了一回。黛玉独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儿夹子肉就下来了。
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逼真梦也空。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纵情悠悠。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目前挂杖头。
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宝玉看了正喝采,黛玉便一把撕了,令人烧去,因笑道:“我的不及你的,我烧了他。你阿谁很好,比方才的菊花诗还好,你留着他给人看。”宝钗接着笑道:“我也勉强了一首,一定好,写出来讽刺儿罢。”说着也写了出来。大师看时,写道是:
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小巧。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穷情。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桂霭桐阴坐举殇,长安涎口盼重阳。
高情不入时人眼,鼓掌凭他笑路旁。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夕阳忆旧游。
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贾母听了,又昂首看匾,因转头向薛阿姨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甚么。枕霞阁。我当时也只象他们这么大年纪,同姊妹们每天顽去。那日谁知我失了脚掉下去,几近没淹死,好轻易救了上来,到底被那木钉把头碰破了。现在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就是那残破了。世人都怕经了水,又怕冒了风,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风姐不等人说,先笑道:“当时要活不得,现在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阿谁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以是倒凸高出些来了。”未及说完,贾母与世人都笑软了。贾母笑道:“这猴儿惯的了不得了,尽管拿我讽刺起来,恨的我撕你那油嘴。”凤姐笑道:“返来吃螃蟹,恐积了冷在内心,讨老祖宗笑一笑开高兴,一欢畅多吃两个就无妨了。”贾母笑道:“明儿叫你日夜跟着我,我倒常笑笑觉的高兴,不准回家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为喜好他,才惯的他如许,还如许说,他明儿更加无礼了。”贾母笑道:“我喜好他如许,何况他又不是那不知凹凸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如许。反正礼体不错就罢,没的倒叫他从神儿似的何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