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这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宠嬖放纵,遂至老迈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赋税,采办杂料。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五岁上就脾气豪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整天唯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罢了。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浮名,支领赋税,其他事体,自有伴计故乡人等措办。
在路不记其日。那日已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个远亲的母舅统领着,不能肆意华侈华侈,偏现在又升出去了,可知天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讨道:“我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管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几小我去打扫清算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我们这一进京,原该先拜见亲朋,或是在你娘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我们先能着住下,再渐渐的着人去清算,岂不消停些。”薛蟠道:“现在娘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天然慌乱起家,我们这工夫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他母亲道:“你娘舅家虽升了去,另有你姨爹家。况这几年来,你娘舅姨娘两处,常常带信捎书,接我们来。现在既来了,你娘舅虽忙着起家,你贾家姨娘一定不苦留我们。我们且忙忙清算房屋,岂不令人见怪?你的意义我却晓得,守着娘舅姨爹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肆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见母亲如此说,情知扭不过的,只得叮咛人夫一起奔荣国府来。
每日或饭后,或晚间,薛阿姨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倒也非常乐业。只是薛蟠开初之心,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但恐姨父管约拘禁,料必不安闲的,无法母亲执意在此,且宅中又非常殷发愤留,只得临时住下,一面令人打扫出本身的房屋,再移居畴昔的。谁知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风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э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本日会酒,明日观花,乃至聚赌嫖娼,垂垂无所不至,勾引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固然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看管不到这些,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烦复,且生性萧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罢了,余事多不介怀。
雨村听了,亦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受,亦非偶尔。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薛家纵比冯家繁华,想其为人,天然姬妾浩繁,淫佚无度,一定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者。这恰是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后代。且不要群情他,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本日何反成了个没主张的人了!小的闻得老爷补升此任,亦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情面,将此案告终,今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性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合法殚心极力求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法?是我实不能忍为者。”门子听了,嘲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事理,但只是如当代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前人有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