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厨门,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上面有一池沼,此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前面书云:
繁华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芬芳,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盘桓池上兮,若飞若扬。
歌毕,还要歌副曲。警幻见宝玉甚无兴趣,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发昏黄恍忽,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当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名女子在内,其素净娇媚,有仿佛宝钗,风骚袅娜,则又如黛玉。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真是:美酒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虎魄杯。更不消再说那肴馔之盛。宝玉因闻得此酒暗香甘冽,异乎平常,又不由相问。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ш变成,因名为。万艳同杯'。”宝玉称赏不迭。
宝玉看了,便知感慨。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宝玉一心只拣本身的故乡封条看,遂偶然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厨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问道:“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如何只十二个女子?现在单我家里,上高低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警幻嘲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急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传闻,再看下首二厨上,公然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川,不过是水墨ч染的满纸乌云浊雾罢了。后有几行笔迹,写的是: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平淡天和。说甚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
现在且说林黛玉安闲荣府以来,贾母万般垂怜,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密切和睦处,亦自较别个分歧,日则同业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现在俄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事虽大未几,然风致端方,面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并且宝钗行动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高慢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是以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本性所禀来的一片呆笨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冷淡近之别。此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密切,既密切,则不免一时有责备之毁,不虞之隙。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分歧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垂垂的回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