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玉见晴雯将雀裘补完,已使的力尽神危,忙命小丫头子来替他捶着,相互捶打了一会歇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已大亮,且不出门,只叫快传大夫。一时王太医来了,诊了脉,迷惑说道:“昨日已好了些,本日如何反虚微浮缩起来,敢是吃多了饮食?不然就是劳了神思。外感却倒清了,这汗后失于保养,非同小可。”一面说,一面出去开了药方出去。宝玉看时,已将分散驱邪诸药减去了,倒添了茯苓,地黄,当归等益神养血之剂。宝玉忙命人煎去,一面叹说:“这如那边!倘或有个好歹,都是我的罪孽。”晴雯睡在枕上も道:“好太爷!你干你的去罢,那边就得痨病了。”宝玉无法,只得去了。至下半天,说身上不好就返来了。晴雯此症虽重,幸亏他素习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再素习饮食平淡,饥饱无伤。这贾宅中的民风秘法,不管高低,只一略有些感冒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次则服药保养。故于前日一病时,净饿了两三日,又谨慎服药调节,现在繁忙了些,又更加培养了几日,便垂垂的好了。克日园中姊妹皆各在房中用饭,炊爨饮食亦便,宝玉自能变法要汤要羹补救,不必细说。
乌进孝忙进前了两步,回道:“回爷说,本年年景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起,接接连连直到八月,竟没有连续晴过五日。玄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的,以是才如许。小的并不敢扯谎。”贾珍皱眉道:“我算定了你起码也有五千两银子来,这够何为么的!现在你们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庄子,本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涝,你们又打擂台,真真是又教别过年了。”乌进孝道:“爷的这处所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边只一百多里,谁知竟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里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本年也只这些东西,不过量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贾珍道:“恰是呢,我这边都可,已没有甚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年的用度费些。我受些委曲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请人,我把脸皮厚些。可省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很多费钱的事,必然不成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财产。这一二年倒赔了很多,反面你们要,找谁去!”乌进孝笑道:“那府里现在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的!”
贾珍嘲笑道:“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谅我不晓得呢。你到了那边天然是爷了,没人敢违拗你。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打赌,养老婆小子。这会子花的这个形象,你还敢领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等过了年,我必和你琏二叔说,换回你来。”贾芹红了脸,不敢承诺。人回:“北府水王爷送了字联,荷包来了。”贾珍传闻,忙命贾蓉出去接待,“只说我不在家。”贾蓉去了,这里贾珍看着领完东西,回房与尤氏吃毕晚餐,一宿无话。至次日,更比昔日忙,都不必细说。
这边贾母花厅之上共摆了十来席。每一席中间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的点着山石充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奇花草。又有小洋漆茶盘,内放着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内里泡着上等名茶。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本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因他亦是书香宦门之家,他原精于书画,不过偶尔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凡这屏上所绣之花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草,故其格局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前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词歌赋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笔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亦不比市绣笔迹板强可爱。他不仗此技赢利,以是天下虽知,得者甚少,凡世宦繁华之家,无此物者甚多,当今便称为“慧绣”。竟有世俗射利者,克日仿其针迹,愚人赢利。偏这慧娘命夭,十八岁便死了,现在竟不能再得一件的了。凡统统之家,纵有一两件,皆收藏不消。有那一干翰林文魔先生们,因深惜“慧绣”之佳,便说这“绣”字不能尽其妙,如许笔迹说一“绣”字,反仿佛冒昧了,便大师商讨了,将“绣”字便隐去,换了一个“纹”字,以是现在都称为“慧纹”。如有一件真“慧纹”之物,价则无穷。贾府之荣,也只要两三件,上年将那两件已进了上,目下只剩这一副璎珞,一共十六扇,贾母爱如珍宝,不入在宴客各色陈列以内,只留在本身这边,欢畅摆酒时赏玩。又有各色旧窑小瓶中都装点着“岁寒三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