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雨村刚欲过渡,见有人飞奔而来,跑到跟前,口称:“老爷,方才进的那庙火起了!”雨村回顾看时,只见烈炎烧天,飞灰蔽目。雨村心想,“这也奇特,我才出来,走未几远,这火从何而来?莫非士隐遭劫于此?”欲待归去,又恐误了过河,若不归去,心下又不安。想了一想,便问道:“你方才见这老羽士出来了没有?”那人道:“小的原随老爷出来,因腹内疼痛,略走了一走。转头瞥见一片火光,本来就是那庙中火起,特赶来禀知老爷。并没有见有人出来。”雨村虽则内心猜疑,究竟是名利体贴的人,那肯归去看视,便叫那人:“你在这里等火灭了出来瞧那老道在与不在,即来回禀。”那人只得承诺了服侍。
娘儿两个去找贾芸。那日贾芸恰在家,见他母女两个过来,便让坐。贾芸的母亲便倒茶。倪家母女即将倪二被贾大人拿去的话说了一遍,“求二爷讨情放出来”。贾芸一口答允,说:“这算不得甚么,我到西府里说一声就放了。那贾大人全仗我家的西府里才得做了这么大官,只要打发小我去一说就完了。”倪家母女欢乐,返来便到府里奉告了倪二,叫他不消忙,已经求了贾二爷,他满口答允,讨个情便放出来的。倪二听了也喜好。
正说着,麝月出来讲:“二奶奶说:天已四更了,请二爷出来睡罢,袭人姐姐必是说高了兴了,忘了时候。”袭人听了,道:“可不是该睡了,有话明儿再说罢。”宝玉无法,只得出来,又向袭人私语道:“明儿好歹别忘了。”袭人笑道:“晓得了。”麝月抹着脸笑道:“你们两个又闹鬼儿了。为甚么反面二奶奶说了然,就到袭人那边睡去?由着你们说一夜,我们也不管。”宝玉摆手道:“不消言语。”袭人恨道:“小蹄子儿,你又嚼舌根,看我明儿撕你的嘴!”转头对宝玉道:“这不是你闹的?说了四更天的话。”一面说,一面送宝玉进屋,大家散去。
倪家母女只得听信。岂知贾芸克日大门竟不得出来,绕到背面要进园内找宝玉,不料园门锁着,只得低头沮丧的返来。想起“那年倪二借银与我,买了香料送给他,才派我种树。现在我没有钱去办理,就把我回绝。他也不是甚么好的,拿着太爷留下的公中银钱在外放加一钱,我们穷本家要借一两也不能。他打谅保得住一辈子不穷的了,那知外头的申明很不好。我不说罢了,若提及来,性命官司不知有多少呢。”一面想着,来到家中,只见倪家母女都等着。贾芸无言可支,便说道:“西府里已经打发人说了,只言贾大人不依。你还求我们家的主子周瑞的亲戚冷子兴去才顶用。”倪家母女听了说:“二爷如许面子爷们还不顶用,如果主子,是更不顶用了。”贾芸不美意义,内心焦炙道:“你不晓得,现在的主子比主子强多着呢。”倪家母女听来没法,只得嘲笑几声说:“这倒难为二爷白跑了这几天,等我们那一个出来再道乏罢。”说毕出来,另托人将倪二弄了出来,只打了几板,也没有甚么罪。
倪二道:“捱了打便怕他不成,只怕拿不着由头!我在监里的时候,倒认得了好几个有义气的朋友,闻声他们提及来,不独是城内姓贾的多,外省姓贾的也很多。前儿监里收下了好几个贾家的家人。我倒说,这里的贾家小一辈子并主子们虽不好,他们老一辈的还好,如何犯了事。我探听探听,说是和这里贾家是一家,都住在外省,审明白体味出去问罪的,我才放心。若说贾二这小子他忘恩负义,我便和几个朋友说他家如何倚势欺人,如何剥削小民,如何强娶有男妇女,叫他们吵嚷出来,有了风声到了都老爷耳朵里,这一闹起来,叫你们才认得倪二金刚呢!”他女人道:“你喝了酒睡去罢!他又侵犯谁家的女人来了,没有的事你不消混说了。”倪二道:“你们在家里那边晓得外头的事。前年我在赌场里遇见了小张,说他女人被贾家占了,他还和我筹议。我倒劝他才了事的。但不知这小张现在那边去了,这两年没见。若碰到了他,我倪二出个主张叫贾老二死,给我好好的贡献贡献我倪二太爷才罢了。你倒不睬我了!”说着,倒身躺下,嘴里还是咕咕嘟嘟的说了一回,便睡去了。他妻女只当是醉话,也不睬他。明日夙起,倪二又往赌场中去了。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