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道:“你又编派人家了。如何就见得也是个禄蠹呢?”宝玉道:“他说了半天,并没个明心见性之谈,不过说些甚么文章经济,又说甚么为忠为孝,如许人可不是个禄蠹么!只可惜他也生了如许一个边幅。我想来,有了他,我竟要连我这个边幅都不要了。”宝钗见他又发楞话,便说道:“你真真说出句话来叫人发笑,这边幅如何能不要呢。何况人家这话是正理,做了一个男人原该要立品立名的,谁象你一味的柔情私意。不说本身没有刚烈,倒说人家是禄蠹。”宝玉本听了甄宝玉的话甚不耐烦,又被宝钗抢白了一场,心中更加不乐,闷闷昏昏,不觉将旧病又勾起来了,并不言语,只是傻笑。宝钗不知,只道是“我的话错了,他以是嘲笑”,也不睬他。岂知那日便有些发楞,袭人等怄他也不言语。过了一夜,次日起来只是发楞,竟有前番病的模样。
且说贾宝玉见了甄宝玉,想到梦中之景,并且素知甄宝玉为人必是和他同心,觉得得了知己。因初度见面,不便冒昧。且又贾环贾兰在坐,只要死力夸奖说:“久仰芳名,无由亲炙。本日见面,真是谪仙一流的人物。”那甄宝玉夙来也知贾宝玉的为人,本日一见,公然不差,“只是可与我共学,不成与你适道,他既和我同名同貌,也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了。既我略知了些事理,如何反面他讲讲。但是初见,尚不知他的心与我同分歧,只好缓缓的来。”便道:“世兄的才名,弟所素知的,活着兄是数万人的里头选出来最清最雅的,在弟是庸庸碌碌一等愚人,忝附同名,殊觉玷辱了这两个字。”贾宝玉听了,心想:“这小我公然同我的心一样的。但是你我都是男人,不比那女孩儿们洁净,如何他拿我当作女孩儿对待起来?”便道:“世兄谬赞,实不敢当。弟是至浊至愚,只不过一块顽石耳,何敢比世兄品望高清,实称此两字。”甄宝玉道:“弟少时不知分量,自谓尚可揣摩。岂知家遭消索,数年来更比瓦砾犹残,虽不敢说历尽甘苦,然世道情面略略的贯穿了好些。世兄是锦衣玉食,无不遂心的,必是文章经济高出人上,以是老伯钟爱,将为席上之珍。弟以是才说尊名方称。”贾宝玉听这话头又近了碌蠹的旧套,想话答复。贾环见未与他说话,心中早不安闲。倒是贾兰听了这话甚觉合意,便说道:“世叔所言固是太谦,若论到文章经济,实在从历练中出来的,方为真才实学。在小侄年幼,虽不知文章为何物,然将读过的细味起来,那膏粱文绣比着令闻广誉,真是不啻百倍的了。”
正想着,只听得甄夫人道:“前日听得我们老爷返来讲,我们宝玉年纪也大了,求这里老爷留意一门婚事。”王夫人正爱甄宝玉,顺口便说道:“我也想要与公子作伐。我家有四个女人,那三个都不消说,死的死,嫁的嫁了,另有我们珍大侄儿的妹子,只是年纪太小几岁,恐怕难配。倒是我们大媳妇的两个堂妹子生得人才划一,二女人呢,已经许了人家,三女人恰好与公子为配。过一天我给公子作媒,但是他家的家计现在差些。”甄夫人道:“太太这话又客气了。现在我们家另有甚么,只怕人家嫌我们穷罢了。”王夫人道:“当今府上复又出了差,将来不但复古,必是比先前更要鼎盛起来。”甄夫人笑着道:“但愿依着太太的话更好。这么着就求太太作个保山。”甄宝玉听他们提及婚事,便告别出来。贾宝玉等只得陪着来到书房,见贾政已在那边,复又立谈几句。闻声甄家的人来回甄宝玉道:“太太要走了,请爷归去罢。”因而甄宝玉告别出来。贾政命宝玉环兰相送。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