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更又惊奇,问道:“你又着甚么急?”紫鹃笑道:“你晓得,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女人使。偏生她又和我极好,比她姑苏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现在内心却愁,她倘或要去了,我需求跟了她去的。我是百口在这里,我若不去,孤负了我们平日的情肠,若去,又弃了本家。以是我迷惑,故设出这大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宝玉笑道:“本来是你愁这个,以是你是傻子。从而后再别愁了。我只奉告你一句趸话:活着,我们一处活着,不活着,我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紫鹃听了,心下悄悄筹划。
宝玉听了,又惊问:“谁定了亲?定了谁?”紫鹃笑道:“年里我就闻声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女人呢。不然,那么疼她?”宝玉笑道:“大家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不过是句玩话,她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公然定下了她,我还是这个形景了?先是我发誓矢语,砸这劳什子,你都没劝过说我疯的?方才的这几日才好了,你又来怄我。”一面说,一面咬牙切齿的,又说道:“我只愿这会子立即我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还无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集,人还瞥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得四周八方都顿时散了,这才好!”一面说,一面又滚下泪来。紫鹃忙上来捂他的嘴,替他擦眼泪,又忙笑解释道:“你不消焦急。这原是我内心焦急,故来试你。”
目今是薛阿姨的生日,自贾母起,诸人皆有庆祝之礼。黛玉亦早备了两色针线送去。是日,也定了一班小戏请贾母、王夫人等,独占宝玉与黛玉二人未曾去得。至晚散时,贾母等顺道又瞧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次日,薛阿姨家又命薛蝌陪诸伴计吃了一天酒,赶紧了三四天,方完整。
林黛玉克日闻得宝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症,多哭几场。今见紫鹃来了,问其原故,已知大愈,仍遣虎魄去伏侍贾母。夜间人定后,紫鹃已宽衣卧下之时,悄向黛玉笑道:“宝玉的心倒实,闻声我们去,就那样起来。”黛玉不答。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轻易,最可贵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脾气性都相互晓得的了。”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甚么蛆。”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至心为女人。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结实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鄙谚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当时虽也完事,只怕迟误了光阴,还不得称心快意呢。公子天孙虽多,哪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背面了,乃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如果女人如许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以是说,早拿主张要紧。女人是个明白人,岂不闻鄙谚说:‘万两黄金轻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黛玉听了,便说道:“这丫头今儿不疯了?如何去了几日,俄然变了一小我?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归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鹃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内心留意,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何必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又有何好处?”说着,竟自睡了。黛玉听了这话,口内虽如此说,心内何尝不伤感,待她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次日,勉强盥漱了,吃了些燕窝粥,便有贾母等亲来看视了,又叮嘱了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