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贾琏在秋桐房中歇了,凤姐已睡,平儿过来瞧她,又悄悄劝她:“好生养病,不要理那牲口。”尤二姐拉她哭道:“姐姐,我从到了这里,多亏姐姐照顾。为我,姐姐也不知受了多少闲气。我若逃得出命来,我必答报姐姐的恩德,只怕我逃不出命来,也只好等来生罢!”平儿也不由滴泪说道:“想来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痴心,从没瞒她的话。既闻声你在外头,岂有不奉告她的?谁知生出这些个事来!”尤二姐忙道:“姐姐这话错了。若姐姐便不奉告她,她岂有探听不出来的?不过是姐姐说的在先。何况我也要一心出去,方成个别统,与姐姐何干!”二人哭了一回,平儿又叮嘱了几句,夜已深了,方去安眠。
这里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洁净。常闻声人说,生金子能够坠死,岂不比吊颈自刎又洁净?”想毕,扎挣起来,翻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泪,便吞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因而赶快将衣服金饰穿戴划一,上炕躺下了。当下人不知,鬼不觉。
贾琏命人送了药礼,抓了药来,调服下去。只半夜,尤二姐腹痛不止,谁知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因而血行不止,二姐就昏倒畴昔。贾琏闻知,痛骂胡君荣。一面遣人再去请医调节,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荣。胡君荣听了,早已卷包逃脱。这里太医便说:“本来气血天生亏弱,受胎以来,想是着了些气恼,郁结于中。这位先生擅用虎狼之剂,现在大人元气非常伤其八九,一时难保就愈。煎、丸二药并行,还要一些闲言闲事不闻,庶可望好。”说毕而去。急得贾琏查是谁请了姓胡的来,一时查了出来,便打了个半死。
秋桐近见贾琏请医治药,打人骂狗,为尤二姐非常经心,她心中早浸了一缸醋在内了。今又闻声如此说她冲了,凤姐儿又劝她说:“你临时别处去躲几个月再来。”秋桐便气得哭骂道:“理那起瞎肏的,混咬舌根!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就冲了她?好个爱八哥儿,在外头甚么人不见,偏来了就有人冲了。白眉赤脸,那里来的孩子?她不过指着哄我们阿谁棉花耳朵的爷罢了。总有孩子,也不知姓张姓王。奶奶稀少那杂种羔子,我不喜好!老了谁不成?谁不会养?一年半载养一个,倒还是一点掺杂没有的呢!”骂得世人又要笑,又不敢笑。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折磨,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夜来合上眼,只见她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平生为民气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能,内藏奸猾,她发狠定要弄你一死方罢。若妹子活着,断不肯令你出去,即出去时,亦不容她如许。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鄙人,令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还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顾恤。”尤二姐泣道:“mm,我平生操行既亏,本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殛毙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分身?”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改过,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倒是一梦。等贾琏来看时,因无人在侧,便泣说:“我这病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贾琏亦泣说:“你只放心,我请明人来医治于你。”出去,马上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