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笑道:“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得古体,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方能诚心。”世人听了,都立品点头鼓掌道:“我说他立意分歧!每一题到手,必先度其体格宜与不宜,这便是熟行妙法。就如裁衣普通,未下剪时,须度其身量。这题目名曰《姽婳词》,且既有了序,此必是长篇歌行,方合体的。或拟温八叉《缶瓯歌》,或拟白乐天《长恨歌》,或拟古词,半叙半咏,流利超脱,始能尽妙。”贾政传闻,也合了主张,遂自提笔向纸上要写,又向宝玉笑道:“如此,你念我写。若不好了,我捶你那肉。谁许你先大言不惭了!”宝玉只得念了一句,道是:
贾政写出,世人都道:“只这第三句便古朴老健,极妙!这四句平叙出也最得体。”贾政道:“休谬加奖誉,且看转得如何。”宝玉念叨:
面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
克日贾政年老,名利大灰,然开初本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非常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未曾起家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宠嬖,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以是克日是这等候他。又要环、兰二人举业之余,怎得亦同宝玉才好,以是每欲作诗,必将三人一齐唤来对作。
贾政笑道:“这话天然是如此,但更有可奇可叹之事。”众清客都惊诧惊问道:“不知底下有何奇事?”贾政道:“谁知次年便有‘黄巾’‘赤眉’一干流贼余党复又乌合,劫掠山左一带。恒王意为犬羊之辈,不敷大肆,因轻骑前剿。不料贼众很有诡谲智术,两战不堪,恒王遂为众贼所戮。因而青州城内文武官员,各各皆谓‘王尚不堪,你我何为!’遂将有献城之举。林四娘得闻凶报,遂会聚众女将,发令说道:‘你我皆向蒙王恩,戴天履地,不能报其万一。今王既殒身国事,我意亦当殒身于王。尔等有愿随者,及时同我前去同一死战;有不肯者,亦早各散。’众女将听她如许,都一齐说:“情愿!”因而林四娘带领世人,连夜出城,直杀至贼营,里头众贼不防,也被斩戮了几员首贼。厥后大师见不过是几个女人,料不能济事,遂回戈倒兵,奋力一阵,把林四娘等一个未曾留下,倒作成了这林四娘的一片忠义之志。厥后报至中都,自天子乃至百官,无不惶恐道奇。厥后朝中天然又有人去剿除,天兵一到,化为乌有,不必深论。只就林四娘一节,众位听了,可羡不成羡?”众幕友都叹道:“实在可羡可奇!实是个妙题,原该大师挽一挽才是。”
贾政写了看时,点头道:“粗鄙。”一幕宾道:“要如许方古,究竟不粗。且看他底下的。”贾政道:“姑存之。”宝玉又道:
众幕宾看了,便皆大赞:“小哥儿十三岁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学渊源,真不诬矣。”贾政笑道:“冲弱吵嘴,也还难为他。”又看贾环的,是首五言律,写道是: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恒王好武兼好色,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自谓酬王德,讵能复寇仇?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风骚!
世人道:“更佳。倒是大几岁年纪,立意又自分歧。”贾政道:“倒还不甚大错,终不诚心。”世人道:“这就罢了。三爷才大未几两岁,俱在未冠之时如此用了功去,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贾政道:“过奖了。只是不肯读书的不对。”因又问宝玉如何。世人道:“二爷细心镂刻,定又是风骚悲感,分歧此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