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秦业父子专候贾家的人来奉上学择日之信。本来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遇,却顾不得别的,遂择了后日上学。“后日一早请秦相公到我这里,会齐了,一同前去。”打发人送了去信。
贾政因问:“跟宝玉的是谁?”只听内里承诺了两声,早出去三四个大汉,打千儿存候。贾政看时,认得是宝玉的奶母之子,名唤李贵的。因向他说道:“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甚么书!倒念了些胡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美的调皮。等我闲一,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计帐!”吓得李贵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见面有声,连连承诺“是”,又回说:“哥儿已念到第三本《诗经》,甚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扯谎。”说的满座哄然大笑起来。贾政也撑不住笑了。因说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哄人罢了。你去请学里师老爷安,就说我说的:甚么《诗经》、古文,一概不消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齐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李贵忙承诺“是”,见贾政无话,方退了出去。
偏生这日贾政回家得早,正在书房中与相公清客们闲话。忽见宝玉出去存候,回说上学里去,贾政嘲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理。细心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这门!”众清客相公们都起家笑道:“老世翁何必如此!本日世兄一去,三二年便可显身成名的了,断不似往年仍作小儿之态的。天也将饭时,世兄竟快请罢!”说着便有两个大哥的携了宝玉的手走出去了。
本来这贾家之义学,离此不远,不过一里之遥。原系鼻祖所立,恐族中后辈有贫困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有供应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忙,为学中之费。特共举年高有德之报酬塾掌,专为训课后辈。现在宝、秦二人来了,一一的都相互拜见过,读起书来。自而后,二人同来同往,同坐同起,更加密切。又兼贾母珍惜,也经常留下秦钟,住上三天五夜,与本身的重孙普通心疼。因见秦钟不甚余裕,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钟在荣府便熟惯了。宝玉终是不安本分之人,一味的随心所欲,是以又发了癖性,又特向秦钟悄说道:“咱俩人一样的年纪,况又同窗,今后不必论叔侄,只论弟兄朋友就是了。”先是秦钟不肯,当不得宝玉不依,只叫他“兄弟”,或叫他的表字“鲸卿”,秦钟也只得混着乱叫起来。
至是日一早,宝玉未起来时,袭人早已把书笔文物包好,清算停妥,坐在床沿上发闷。见宝玉醒来,只得奉侍他梳洗。宝玉见她闷闷的,因笑问道:“好姐姐,你如何又不安闲了?莫非怪我上学去丢得你们冷僻了不成?”袭人笑道:“这是那边话?读书是极好的事,不然,就得志一辈子,毕竟如何样呢?但只一件:读书之时只想著书,不读书的时节想着家里些。别和他们一处玩闹,遇见老爷不是玩的。虽说是奋志要强,那工课宁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义,你可要谅解。”袭人说一句,宝玉应一句。袭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给小子们去了。学里冷,好歹想着添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看。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着他们添。那一起懒贼,你不说,他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宝玉道:“你放心,出外头我本身都会补救的。你们也别闷死在屋里,长和林mm一处去打趣才好。”说着,俱已穿戴齐备,袭人催他去见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宝玉又去叮嘱了晴雯、麝月等几句,方出来见贾母。贾母未免也有几句叮嘱他的话。然后去见王夫人,又出来书房中见贾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