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在身边灯影下悄拉凤姐的衣衿,凤姐会心,因笑道:“你也太操心了,莫非大爷比我们还不会用人?偏你又怕他不在行了。谁都是在行的?孩子们已长得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也瞥见过猪跑’。大爷派他去,原不过是个坐纛旗儿,莫非当真的叫他去讲代价、会经纪去呢!依我说就很好。”贾琏道:“天然是如许。并不是我采纳,少不得替他筹算筹算。”因问:“这一项银子动那一处的?”贾蔷道:“才也议到这里。赖爷爷说,竟不消从京里带下去,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明日写一封手札会票我们带去,先支三万,下剩二万存着,等购置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贾琏点头道:“这个主张好。”
这里贾蔷也悄问贾琏:“要甚么东西?趁便置来贡献叔叔。”贾琏笑道:“你别兴头。才学着办事,倒先学会了这把戏。我短了甚么,少不得写信去奉告你,且不要论到这里。”说毕,打发他二人去了。接着回事的人来,不止三四次,贾琏害乏,便传与二门上,一应不准传报,俱等明日摒挡。凤姐至半夜时分方下来安息,一宿无话。
那秦钟早已灵魂离身,只剩得一口悠悠余气在胸,正见很多鬼判持牌提索来捉他。那秦钟灵魂那里肯就去,又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家务,又挂念着父亲另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又挂念着智能尚无下落,是以各式哀告鬼判。无法这些鬼判都不肯秉公,反叱咤秦钟道:“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岂不知鄙谚说的:‘阎王叫你半夜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阳间高低都是铁面忘我的,不比你们阳间瞻情顾意,有很多的关碍处。”
凤姐忙向贾蔷道:“既如许,我有两个在行安妥人,你就带他们去办,这个便宜了你呢。”贾蔷忙陪笑说:“正要和婶婶讨两小我呢,这可巧了。”因问名字。凤姐便问赵嬷嬷。彼时赵嬷嬷已听呆了话,平儿忙笑推她,她才觉悟过来,忙说:“一个叫赵天梁,一个叫赵天栋。”凤姐道:“可别忘了,我可干我的去了。”说着便出去了。贾蓉忙赶出来,又悄悄向凤姐道:“婶子要甚么东西,叮咛我开个帐给蔷兄弟带了去,叫他按帐购置了来。”凤姐笑道:“别放你娘的屁!我的东西还没处撂呢,稀少你们鬼鬼祟祟的?”说着一径去了。
贾蔷又近前回说:“下姑苏礼聘教习,采买女孩子,购置乐器、行甲等事,大爷派了侄儿,带领着来管家两个儿子,另有单聘仁、卜固修两个清客相公,一同前去,以是命我来见叔叔。”贾琏听了,将贾蔷打量了打量,笑道:“你能在这一行么?这个事虽不算甚大,里头大有藏掖的。”贾蔷笑道:“只好学习着办罢了。”
此时,秦钟已发过两三次昏了,移床易箦多时矣。宝玉一见,便不由失声。李贵忙劝道:“不成,不成!秦相公是弱症,未免炕上挺扛的骨头不受用,以是临时挪下来疏松些。哥儿如此,岂不反添了他的病?”宝玉听了,方忍住近前,见秦钟面如白蜡,合目呼吸于枕上。宝玉叫道:“鲸兄!宝玉来了。”连叫两三声,秦钟不睬。宝玉又道:“宝玉来了!”
正闹着,那秦钟的灵魂忽闻声“宝玉来了”四字,便忙又恳求道:“各位神差,略发慈悲,让我归去,和这一个好朋友说一句话就来的。”众鬼道:“又是甚么好朋友?”秦钟道:“不瞒各位,就是荣国公的孙子,奶名宝玉的。”都判官听了,先就唬慌起来,忙喝骂鬼使道:“我说你们放了他去逛逛罢,你们断不依我的话,现在只等他请出个运旺时盛的人来才罢。”众鬼见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脚,一面又抱怨道:“你白叟家先是那等雷霆电雹,本来见不得‘宝玉’二字。依我们鄙意,他是阳间,我们是阳间,怕他们也无益于我们。”都判道:“放屁!鄙谚说得好,‘天下官管天下事’,阴阳并无二理。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敬着没错了的。”众鬼传闻,只得将秦魂放回。哼了一声,微开双目,见宝玉在侧,乃勉强叹道:“如何不肯早来?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宝玉忙联袂垂泪道:“有甚么话,留下两句。”秦钟道:“并无别话,之前你我见地自为高过世人,我本日才知自误了。今后还该发愤功名,以光荣显达为是。”说毕,便长叹一声,萧然长眠了。下回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