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荣、宁二府中,因连日用经心力,真是大家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列动用之物,清算了两三天方完。第一个凤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苟安躲静,独她是不能脱得的;二则赋性要强,不肯落人批驳,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第一个宝玉是极无事最闲暇的。偏这日一早,袭人的母亲又亲来回过贾母,接袭人家去吃年茶,晚间才得返来。是以,宝玉只和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戏。正在房内玩得没兴头,忽见丫头们来回说:“东府珍大爷来请畴昔看戏、放花灯。”宝玉听了,便命换衣裳。才要去时,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宝玉想前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与袭人了。本身回过贾母,畴昔看戏。
宝玉见一小我没有,因想:这里平日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得得神。本日这般热烈,想那边天然无人,那美人也天然是孤单的,须得我去望慰她一回。想着,便往书房里来。刚到窗前,闻得房内有嗟叹之韵。宝玉倒唬了一跳:敢是美人活了不成?乃乍着胆量,舔破窗纸,向内一看,那轴美人却未曾活,倒是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宝玉禁不住大呼:“了不得!”一脚踹进门去,将那两个唬开了,抖衣而颤。
宝玉听了信觉得真,方把酥酪丢开,取栗子来,自向灯前检剥。一面见世人不在房里,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阿谁穿红的是你甚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袭人道:“叹甚么?我晓得你内心的原因,想是说她那那里配穿红的。”宝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样的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我因为见她实在好得很,如何也得她在我们家就好了。”袭人嘲笑道:“我一小我是主子命罢了,莫非连我的亲戚都是主子命不成?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往我们家来,必然是主子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人道:“那也班配不上。”宝玉便不肯再说,只是剥栗子。袭人笑道:“如何不言语了?想是我才冒撞冲犯了你,明儿负气花几两银子买她们出去就是了。”宝玉笑道:“你说的话,如何叫我答言呢?我不过是赞她好,正配生在这深堂大院里,没的我们这类浊物倒生在这里。”袭人道:“她虽没这造化,倒也是娇生惯养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宝贝。现在十七岁,百般的嫁奁都齐备了,来岁就出嫁。”
宝玉听了“出嫁”二字,不由又嗐了两声。正不安闲,又听袭人叹道:“只从我来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现在我要归去了,他们又都去了。”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不觉吃一惊,忙丢下栗子,问道:“如何,你现在要归去了?”袭人道:“我今儿闻声我妈和哥哥商讨,教我再耐烦一年,来岁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的呢。”宝玉听了这话,更加怔了,因问:“为甚么要赎你?”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小我在这里,如何是个结局?”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袭人道:“向来没这事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有个定规,或几年一选,几年一入,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了!”
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说毕,拿匙就吃。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返来又惹气了。你白叟家本身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信他如许坏了。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当的。莫非待袭人比我还重?莫非他不想想如何长大了?我的血变的奶,吃得长这么大,现在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活力了?我偏吃了,看如何样!你们看袭人不知如何,那是我手里调度出来的毛丫头,甚么阿物儿!”一面说,一面负气将酥酪吃尽。又一丫头笑道:“她们不会说话,怨不得你白叟家活力。宝玉还经常送东西贡献你老去,岂有为这个不安闲的。”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前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晓得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负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