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两封银子、四匹锦缎,报答甄家娘子;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转托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封肃喜得屁滚尿流,巴不得去阿谀,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出来了。雨村欢乐,自不必说,乃封百金赠封肃,外又谢甄家娘子很多物事,令其好生养赡,以待寻访女儿下落。封肃回家无话。
诗云:
这日,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景。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模糊的有座古刹,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春联,曰:
雨村正值偶感风寒,病在旅店,将一月风景方渐愈。一因身材劳倦,二因盘费不继,也正欲寻个合式之处,临时歇下。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境居住,因闻得鹾政欲聘一西宾,雨村便相托友力,谋了出来,且作安身之计。妙在只一个女门生,并两个伴读丫环,这女门生年又小,身材又极胆小,功课不限多寡,故非常省力。
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剎,倒未曾见过这话头;此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也未可知,何不出来尝尝。”想着,走入看时,只要一个龙钟老衲在那边煮粥。雨村见了,便不在乎。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衲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却说封肃因闻声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那些人只嚷:“快请出甄爷来!”封肃忙陪笑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只要当日小婿姓甄,今已削发一二年了,不知但是问他?”那些公人道:“我们也不知甚么‘真’‘假’,因奉太爷之命来问,他既是你半子,便带了你去亲见太爷面禀,免得乱跑。”说着,不容封肃多言,大师推拥他去了。封家人个个惶恐,不知何兆。
身后不足忘缩手,面前无路想转头。
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此说!现在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风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丁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道:“恰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旅游六朝遗址,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颠末。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萧瑟无人,隔着围墙一望,内里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圃子内里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边像个式微之家?”冷子兴笑道:“亏你是个进士出身,本来不通!前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虽说不及先年那样昌隆,较之平常官吏之家,到底气象分歧。如此人丁日繁,事件日盛,主仆高低,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策划画者无一;其日用场面用度,又不能姑息省俭,现在内里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如许钟鸣鼎食之家,笔墨诗书之族,现在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传闻,也纳罕道:“如许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诲之理?别家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