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卜家佳耦,且说贾芸负气离了母舅家门,一径回归旧路。心下正自烦恼,一边想,一边低头尽管走,不想一头就碰在一个醉汉身上,把贾芸唬了一跳。听那醉汉骂道:“肏你妈的!瞎了眼睛了,碰起我来了。”贾芸忙要躲,早被那醉汉一把抓住,劈面一看,不是别人,倒是紧邻倪二。本来这倪二是个地痞,专放厚利债,在打赌场吃闲钱,专爱吃酒打斗。现在正从欠仆人家来了利钱,吃醉返来,不想被贾芸碰了一头,正没好气,抡拳就要打。只听那人叫道:“老二停止!是我冲撞了你。”倪二闻声是熟人的语音,将醉眼展开看时,见是贾芸,忙把手松了,趔趄着笑道:“本来是贾二爷,我该死,我该死。这会子往那边去?”贾芸道:“奉告不得你,平白的又讨了个败兴儿。”倪二道:“无妨无妨,有甚么不平的事,奉告我,我替你出气。这三街六巷,凭他是谁,有人获咎了我醉金刚倪二的街坊,管叫别人离家散!”
话说林黛玉正自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忽有人从背后击了她一掌,说道:“你做甚么一小我在这里?”林黛玉倒唬了一跳,转头看时不是别人,倒是香菱。林黛玉道:“你这傻丫头,唬了我这么一跳。你这会子打那里来?”香菱嘻嘻的笑道:“我来寻我们的女人的,找她总找不着。你们紫鹃也找你呢,说琏二奶奶送了甚么茶叶来给你的。走罢,回家去坐着。”一面说着,一面拉着黛玉的手回潇湘馆来。公然,凤姐儿送了两小瓶上用新茶来。林黛玉和香菱坐了。况她们有甚闲事谈讲,不过说些这一个绣得好,那一个刺得精,又下一回棋,看两句书,香菱便走了。不在话下。
且说贾芸偶尔碰了这件事,心中也非常罕希,想那倪二倒公然有些意义,只是还怕他一时醉中慷慨,到明日更加的要起来,便如那边,心内踌躇不决。忽又想道:“无妨,等那件事成了,也可更加还他。”想毕,一向走到个钱铺里,将那银子称了称,十五两三钱四分二厘。贾芸见倪二不扯谎,心下更加欢乐,收了银子来至家门,先到隔壁将倪二的信捎了与他娘子晓得,方回家来。见他母亲身在炕上拈线,见他出去,便问那里去了一日。贾芸恐他母亲活力,便不提及卜世仁的事来,只说在西府里等琏二叔的来着问他母亲吃了饭未曾,他母亲说:“已吃过了,给你留了饭在那边。”叫小丫头子拿过来与他吃。那天,已是掌灯时候,贾芸吃了饭清算安息,一夜无话。
贾芸道:“老二,你且别气,听我奉告你这原因。”说着,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奉告了倪二。倪二听了大怒道:“要不是令舅,我便骂不出好话来,真真气死我倪二。也罢,你也不消愁烦,我这里现有几两银子,你若用甚么,尽管拿去大班。但只一件,你我作了这些年的街坊,我在外头驰名放帐的,你却从没有和我张过口。也不知你讨厌我是个地痞,怕低了你的成分;也不知是你怕我难缠,利钱重。若说怕利钱重,这银子我是不要利钱的,也不消写文约;若说怕低了你的成分,我就不敢借给你了,各自走开。”一面说,一面公然从搭包里取出一卷银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