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曰:
东海贫乏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以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
现在且说贾雨村,因补授了应天府,一上马,就有一件性命官司详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乃至殴死性命。彼时,雨村即问被告。那被告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仆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银子,我家小爷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这拐子便又悄悄的卖与了薛家,被我们晓得了,去找那卖主,篡夺丫头。无法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仆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脱,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捐身报国恩,未报身犹在。眼底物多情,君恩或可待。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紫薇舍人薛公以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以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客籍现居八房。)
门子道:“这一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后代,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度其面貌,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英莲我们每天哄她玩耍;虽隔了七八年,现在十二三岁的风景,其模样固然出脱得划一好些,然大抵边幅,自是不改,熟人易认。何况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从胎里带来的,以是我却认得。偏生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她。她是被拐子打怕了的,万不敢说,只说拐子系她亲爹,因无钱偿债,故卖她。我又哄之再四,她又哭了,只说:‘我原不记得小时之事。’这可无疑了!那日冯公子相看了,兑了银子,拐子醉了,她自叹道:‘我本日罪孽可满了!’后又听得冯公子令三日以后才娶过门,她又转有忧愁之态。我又不忍其形景,等拐子出去,又命浑家去解释她:‘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环相看。况他是个绝风骚品德,家里颇过得,素习又最讨厌堂客,今竟破价买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两日,何必忧愁!’她听如此说,方才略解忧愁,自为今后得所。谁料天下竟有这等不快意事,第二日,她偏又卖与了薛家。若卖与第二小我还好,这薛公子的花名流称‘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并且使钱如土,遂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现在也不知死活。这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得逞,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成叹!”
却说黛玉同姊妹们至王夫人处,见王夫人与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性命官司等语。因见王夫野生作烦复,姊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
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如许放屁的事!打死性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来的?”因发签差公人立即将凶犯族中人拿来拷问,令他们实供藏在那边;一面再动海捕文书。正要发签时,只见案边立的一个门子使眼色儿,――不令他发签之意。雨村心中甚是疑怪,只得停了手。及时退堂,至密室,便从皆退去,只留门子一人奉侍。这门子忙上来存候,笑问:“老爷一贯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雨村道:“却非常面善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门子笑道:“老爷真是朱紫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不记当年葫芦庙里之事了?”雨村听了,如雷震一惊,方想起旧事。本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因被火以后,无处安身,欲投别庙去修行,又耐不得清冷情状,因想这件买卖倒还轻省热烈,遂趁年纪蓄了发,充了门子。雨村那边料得是他,便忙联袂笑道:“本来是故交。”又让了好坐谈,这门子不敢坐。雨村笑道:“贫贱之交不成忘。你我故交也;二则此系私室,既欲长谈,岂有不坐之理?”这门子传闻,方告了座,斜签着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