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坐在步辇上,看着月色苍茫,想起晞月方才所言,只感觉前事茫茫,亦有花落人亡的两失之感。李玉善察天子心机,便道:“今儿皇上也还没翻牌子,现在是想去那里坐坐?”
天子不置可否,只是凝眸于皇后:“皇贵妃福薄身故,不能跟随朕摆布,朕哀恸不已。但是其父兄之事,当属朝政,岂干后宫事件?比方皇后兄弟犯法,朕当何如?不过一视同仁罢了,那么皇贵妃父兄若不勤谨奉上,朕也不能以念皇贵妃而稍稍矜宥。”
天子不觉得然:“皇后春秋正盛,如何出此伤感之语?”
“你倒是个直性子,有话也不瞒着朕。”天子凝睇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内心去,“那你会不会算计朕?”
皇后悄悄谛视于天子,摸索着道:“我朝皇后上谥皆用‘孝’字。倘许他日皇上谥为‘贤’,臣妾敬当毕生自励,以符此二字。”
天子仿佛不经意似的,道:“那镯子本是和皇贵妃的一对,既然皇贵妃离世,那镯子也戴得旧了,朕让娴贵妃换了。对了,另有一件事,朕想着大阿哥的生母哲妃死得不幸,朕会一并下旨,追封哲妃为哲悯皇贵妃。”
如懿没有任何疑义,和顺道:“是。”她挽着天子坐下,“皇上去看过慧贵妃了?”
皇前面上惨白,身材微微一晃,勉强笑道:“皇上情深意长……”
天子如常含笑:“是。皇后不必多心。”
皇后讷讷道:“那,也好……”
天子的神采并不为所动,仿佛是在表扬,却无任何温容的口气:“皇后好气度,好志气。”
好久,天子的神采才垂垂温馨下来,向传扬声道:“李玉,传朕的旨意。”
天子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儿让民气静,朕过来坐坐。”他的手指触到如懿手腕上的莲花镯,眼中闪过一丝深恶痛绝之意,伸手便从她手腕上扯了下来抛到门外,道:“这镯子式样旧了,今后再不必戴了。明儿朕让李玉从外务府挑些最好的翠来送你,再让太医给你开几个进补的药方,好好补益补益身材。”
如懿忙敛衣跪下:“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李玉忙出去承诺了一声,垂动手悄悄等着。
如懿看着他的神采,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死力寻觅着想要去的方向,却又那么不知所措。她无言以对,只是紧紧地拥住他,以肉身的切近,来寻觅暖和的依托。
皇后垂泪道:“皇贵妃归天以后,皇上哀思不已,再未进过臣妾的长春宫,定是皇上想到臣妾与皇贵妃相知相伴多年,怕触景伤情罢了。”
那种萧瑟,实在像极了慧贤皇贵妃生前的模样。但是,天子如许的萧瑟也并未引发六宫诸多非议,因为除了皇后宫中,东西六宫他都未曾踏足,身材的抱恙让他得空顾及六宫嫔妃的雨露之情,只避居养心殿中养病。
最早发明的人当然是如懿,一开端她还能日夜服侍身侧,为天子挑去水疱下的脓水,再以洁净棉布吸净,但是天子病发后,她的身上很快也起了一样的病症,方知那些红疹是会感染的,且如懿日夜照顾辛苦,发热比天子更重,也不便服侍在旁,便挪到了养心殿后殿一同养病。
素心抚着皇后瘦得脊骨凸起的背,柔声劝和:“娘娘统统都是为了皇上,皇上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世人都说,高佳氏是熬死在咸福宫中,更是盼着天子盼了这些年,活活盼死的。当然,如许的话只会在宫闱深处传播,永久也流不到外头去。
如懿从妆台上取过一点茉莉薄荷水,替天子悄悄揉着太阳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免会话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