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曾经,他们都曾至心肠期盼过,将来的日子能够风景亮媚,永无险途。
天子的神采安静如水,话语的锋利藏在悠然腔调中:“这些年的你的所作所为,朕从旁人丁中也算略知一二。你私德有亏,但你是朕的皇后。作为一个皇后,你为朕生儿育女,也算俭仆自谦,对着嫔妃也未有妒忌刻薄之色,算是御下宽和,未曾让天下臣民有半分群情。朕若揭露你,只会让你成为朕江山光阴里的污点,让皇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就像一袭华丽的衣袍,纵使底下虫蛀蚁蚀,破败不堪,他也得保存着表面的金玉瑰丽。多年伉俪,恩典当然不会少,但她频频进逼,未曾体味他的提点,也终将那些年的恩典积郁成了难以言说的腻烦。只是在想起他们共同的孩子时,那样纯真的笑容,才会让他的情感稍稍和缓。他晓得她赋性暖和,并不如厥后所知的那样凌厉,也晓得她会死力保持着如许的暖和过下去,只不过来日,毕竟会垂垂冷淡,只剩下礼节所应有的客气。
天子用力摇了点头,似要摆脱这类不悦情感的困扰,干脆迈步朝前走去。李玉早已带人候在外头,见天子单独大手出来,觑着天子的神采,乖觉地问道:“皇上的神采不太都雅,是为皇后娘娘的病情担忧吧?皇上真是情深义重,一向陪着皇后娘娘。”
“多虑?”皇后的唇边绽放一丝冷冽而不屑的笑意,仿佛一朵素白而冷傲的花,遥遥地开在冰雪之间,“臣妾并非多虑,而是不得不思虑。您汲引高晞月的家世,汲引她的父亲高斌!您暗中搀扶乌拉那拉如懿,哪怕她在冷宫之时,您身边还留着她的那块绢子,从未曾健忘她桩桩件件。臣妾如何能够安稳?皇后之位当然好,可历朝以来,宠妃恃宠欺侮皇后之事比比皆是。您喜好的女人越来越多,您的孩子也会越来越多。臣妾和臣妾的孩子们,获得的眷顾就越来越少。臣妾如何能不怕,如何能甘心?臣妾……臣妾没有一日不是活在如许的害怕当中,不得安生。”
天子点头,眼角有微亮的泪光:“璟瑟是朕与皇后独一的嫡出之女,朕必然会好好疼惜她。皇后放心便是。”他沉吟半晌,似是下了决计,“再不然,朕就例外准予璟瑟出嫁后可另立府邸,与额驸留驻京师。”
那一瞬,有一个动机,几近如滚雷般震过他的心头。如果,琅说的是真的;如果,她实在并未做过那么多错事;如果,对如懿和后宫各种挫磨真的仅止于阿箬的无知和刻毒。
天子蓦地升起一股怜悯与悲惜,却亦不自发地想起,他去看望晞月时,晞月临死前的那副模样。晞月病笃的面孔与皇后的脸垂垂堆叠在一起,天子蹙了蹙眉头,嘴角蕴了一缕彻寒之意,还是坐在了皇后床前,温沉道:“皇后,你醒了?”
皇后的呼吸垂垂受窒,短促而沉重,那声音如错了点的鼓拍,绝望地敲打着。胸中俄然大恸,他的疏离,本来就是她的绝望。那样前所未有的绝望,盘根错节占有了她即将碎裂的身心。“皇上,您对臣妾若即若离,臣妾向来也抓不住您的心。臣妾晓得您要讽刺了,可您想过没有,平常妇人抓不住夫君的心也罢了,可臣妾是皇后,六宫的人堆到一块儿,臣妾站在峰巅上。臣妾没有甚么能够依凭的,若您的情意窜改,臣妾所具有的貌似安稳的统统便会烟消云散。”皇后的哭声哀怨沉沉,她本是虚透了的人,如何经得起如许狠恶的情感,不得不躺在床上抬头大口地喘气着,如同一条分开水太久的即将干枯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