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璜丢动手里的柳枝,委曲道:“但是新太傅们对儿子不好!明显永琏第一天读书,坐不住,但是新太傅们竟然罚我,罚我在尚书房的外头跪了半个时候,连教我的黄太傅都不敢拦着。陈太傅还说下次太子……”
如此,宫中等人更不敢骄易了如懿,皆觉得她平白无端得了个儿子,连运数也跟着转了。垂垂地,不止后宫诸人,连咸福宫也格外客气起来,饶是背后里慧贵妃对孩子眼红得不可,三番五次往宝华殿求神拜佛祈求子嗣,劈面里对如懿也不再如昔日般随心所欲了。
莲心脸上顿时烧红了一片,却模糊透着丢脸的乌青色,恨声道:“你……”
纯嫔脸上不敢暴露哭意来,只得擦了泪,低首附在如懿身边道:“我恰是为这事悲伤呢。今儿午膳皇上是在我那儿用的,竟然提及永璋不太聪明。”她急得六神无主,“我的永璋如何会不聪明呢?”
莲心下认识地摸了摸脸,绷出一个笑容,朗声道:“奴婢服侍皇后娘娘,有甚么不安的呢?不过是想家了,偶尔哭一哭罢了。”
永璜睁大了眼睛道:“母亲,我能够如许说么?”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纯嫔忧心忡忡地赶过来,在背面唤了一声:“娴妃娘娘……”
时至隆冬,御花圃中凤尾森森,桐荫委地,阔大疏朗的梧桐与幽篁修竹蕴出清冷生静的宁谧。彼时落日西下,夜幕低垂,北地春归迟,但是曾经嫣紫粉白繁密欲垂的桐花亦大多开败,干枯在芳草萋萋之上,委谢了残红作尘。那样红千紫百的繁华也不过是春日里的梦一场,最后何尝不是满地冷落?如懿看着天涯升起了一颗一颗敞亮的星子,仿佛伸手可得,又那样远,远不成及。能握在手内心的,唯有永璜小小的一双手。
阿箬何曾被人说倒过,嘲笑一声道:“我天然不吃这个心。只是想着莲心女人要大喜了,何必嘴上还不积些福德,免得叫人听了笑话去。反正你要嫁的好人家,是断不会刻薄了你的。”
永璜难过地点点头,又摇点头:“母亲,明天永琏来上尚书房了。”
如懿情知她不肯说实话,也不肯和她费唇舌,便道:“你服侍皇后娘娘,更当万事谨慎,别落了一脸泪痕归去。”她微微一笑,“只是话说返来,皇后娘娘那么疼你和素心,天然见了你的眼泪也不会不欢畅。”
如懿惊奇地看她一眼,将她拉远了走到梧桐树底下道:“你如何晓得?”
这一日永璜下了学便有些闷闷的,不似昔日般活泼,如懿当着很多人也不便问他,待到用完了晚膳,便携了永璜往御花圃去。
星子的微光从树叶的裂缝间簌簌抖落一身稀微的光晕,如懿道:“你几次三番对我说,阿哥所的嬷嬷们对孩子照顾得很经心,现在看来,这经心竟是宠坏了他了。”
如懿心中没出处地一紧,脸上还是如常笑道:“母亲也不晓得甚么是太子。但是好孩子,太傅说的话大多有深意,你别逢人便去问,这话不能问的。你说,陈太傅还说了甚么?”
眼看着天气也晚了下来,如懿招手唤过永璜,一起渐渐走回宫去。一起上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溅起数点水花。莲叶田田,青萍丛生,早开的睡莲绽了两三朵,粉盈盈的。几只鹭鸶栖在深红浅绿的菖蒲青苇之畔,相互梳理着羽毛。永璜看了甚么都欢乐,笑着闹着拉着如懿的手说这说那。如懿嘴里承诺着,可内心的疑义难以倾之于口,却如密密的丝线勒在那边,一圈沉闷过一圈。她死力地想撇开那些动机,却仿佛是这必然会暗下来的天气,那墨汁似的光彩洇在了净水里,没法遮拦地倾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