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冷风一重重拂上身来,多了几分蕴静生凉,摇摆得满地黄花光辉,亦生了几分肥胖蕉萃之意。天子添了几分沉浸的酒意,望着墨玉般的黑沉天涯,一轮昏黄的弯月孤单地别在玄色幕布上,连星子亦光彩黯然。天子唇角带了一抹淡薄而倦怠的笑,道:“年年代月便是歌舞,也实在是无趣得紧了。”
天子一饮而尽,叮嘱了叶赫那拉氏伴在身边。那叶赫那拉氏对诸人神采都是冷冷的,唯独对着天子时和顺凝睇,一笑如冰上艳阳,冷僻中自有艳光四射。
慧贵妃见意欢脸上有不豫神采,不觉拈起绢子笑道:“嘉嫔固然来自李朝,但是对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典故还晓得很多呢。”
这一日正逢着是重阳,天子自即位后便待太后非常亲厚,孝养有加,又兼太后掌着后宫之事,以是这一年的重阳节过得格外热烈。按着宫中的端方,玄月重阳的正日,天子亲身陪着太后到万岁山登高,以畅秋志。这一日,皇宫高低要一起吃花糕庆贺。那花糕是各宫嫔妃亲身做了进献太后的,天然各出奇招,大抵有糙花糕和细花糕两种。糙花糕的皮上粘了一层香菜叶,中间夹上青果、山查、小枣、核桃仁之类的糙干果;细花糕层数颇多,每层中间夹着较细的蜜饯干果,诸如苹果脯、桃脯、杏脯、乌枣之类,都做成款项大小,非常精美。到了夜间,太后兴趣颇浓,便按着天子外赏百官花糕宴的端方,也在重华宫宴请帝后嫔妃,天子生性爱热烈,天然更加凑趣。夜宴以重阳花糕做成九层宝塔状,上缀两小羊以合重阳(羊)之意,与诸人插茱萸,饮菊花酒,欢乐痛饮。
待得天子回銮时,海兰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因着初初回宫繁忙,天子之前又连着折损过两个孩子,对海兰的胎便万分看重,身边足足添了一倍的人服侍,动辄便是一群人跟着。以后又正逢着天子的万寿节并中秋、重阳三节,节下热烈,海兰也不宜多出宫,更加见不得如懿一次了。
天子点头道:“烟花不错,只是如何想起这个来了?”
天子侧首笑道:“皇额娘经心遴选的人,念的是李清照重阳思君的《醉花阴》,公然很应时宜。”
天子赞成地看她一眼:“这是王逸的《楚辞》注,贵妃好才学。”天子的赞叹不过一声,甚是草率,旋即被那女子吸引。那女子盈盈笑时嘴角微微扬起,仿佛是新月般的笑容,却没有涓滴温度。但若说她是冷酷,恰好那眼波流转,又感觉她端倪绚然,是在害羞傲视着你。
天子奉起一杯酒:“但凭皇额娘做主。”
天子眉梢眼角都是伸展的笑意,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太后眉心微微凝了一丝笑色,缓缓道:“合不应时宜,哀家说了不算,天子说了才算。”她凝声道:“这丫头是侍郎永绶之女,满洲镶黄旗人,出身亦算贵重。”
如懿忍住泪,缓缓道:“慧贵妃多年来顺服皇后,一心凭借,不幸她竟和我一样,膝下空空。也白费了她屈居人下,看人色彩。”
慧贵妃和顺凝眸,鬓边的一支并蒂海棠花步摇温馨垂落,道:“臣妾昔日读《少年游》,记得有一句‘雨晴云敛,烟花澹荡,遥山凝碧。驱车问征路,赏东风南陌’,可不是应了现在的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