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后宫·如懿传(全六册) > 第二十九章 幽梦
海兰不疾不徐地逼近她,任由泪水肆意,口气和顺得几近要化了,“我去?我去皇上会信么?这辈子,我就是和姐姐最要好了,任谁都晓得。皇上不会信我的话,他不会信赖何一个与人结党交好的人的话。前朝是如许,后宫也是。”
婉嫔的眼底闪着晶莹的泪光,那泪光里燃着阴阴的火。她身子扭曲着,几近要夺门出去。可她的脚却定定地长在地上,跟生了根似的,她低低地压抑地叫着,“你要记得,就本身说去便是!扯上我做甚么!”
“人活着没有一点儿声响,人死了更没半分动静。如许活着,和蝼蚁有甚么辨别?做了几十年的婉嫔,最后一次侍寝还是乾隆二十五年吧。当时候,若不是魏嬿婉操纵你集齐皇上悼亡孝贤皇后的诗文,操纵你摆荡姐姐的职位,你又如何能有那几日的恩宠?但是呢,到头来也是徒劳。”海兰慢悠悠道,“将来身后,你会如何被记下来。婉嫔陈氏,事乾隆潜邸。乾隆间,自承诺累进婉嫔。这几个字,费不了史官多少事儿,连哪年死的都一定会写下来。嗯,来日葬在那里呢?我们倒是能就一辈子的伴儿,皇上在乾隆十七年就为本身建好了裕陵,二十七年妃园寝也已建成,总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冷冰冰地就个伴儿。”
婉嫔沉默垂下斑白的首,掰着枯瘦的手指,暗金色的戒指在暗寂的殿内闪着昏而淡的光芒,“是啊。翊坤宫娘娘断发之日是乾隆三十年闰仲春十八,是要十年了呢。”她艰巨而苦涩地笑了笑,“翊坤宫娘娘离世多年,现在宫里敢提起她的,也就只要我们老姐妹俩了吧。”
海兰跪坐在佛像跟前,久久地,一下,又一下,缓缓拨动动手中的碧玺佛珠。若不是如许滞缓的行动,提示着她另有一丝活人的气味,那么一身暗蓝半旧宫装的她,与一株枯朽的草木全无别离。
天子眉间有阴沉之色,“澜翠身故,她就吓怕了。总感觉本身晓得太多,命不久矣。便将这几十年的肮脏事,一并说了。”
婉嫔有些伤感,“说来愉妃姐姐的生辰是蒲月初四,我的生辰是十仲春二十,除了外务府还记得送一卷银丝面来,怕是谁都不记得了。有一日皇上起了性子,不知如何派人送了十卷湖州进贡的丝绸来,喜得我不知如何才好。谁知送绸的寺人却说皇上是贺我的生辰。那一日明显是十月十四,与我的生辰风马牛不相及啊。”她自嘲地拍了鼓掌,“不过话说返来,我这一辈子都这么过了,倒也算了。”
海兰的语气和顺得如三月檐下金饰夹着花雨的风,眼神却死死地盯着婉嫔的颈,如锋利的针,几近要穿透她倦怠的身躯,“你说甚么了呢?你的委曲别藏在内心,都丢给皇上去。叫他好都雅看,他萧瑟了数十年的女人,流的都是血泪。”
海兰舍不得移开目光,“梅坞,都是梅花。臣妾很喜好。”
太后年纪很大了,更加慈爱,看着天子笑意吟吟。这些年来,太后早已不管后宫中事,前朝之事更是听也不肯多听一句,只是赏花养鸟,游园听戏,每日清闲度日,非常安适。这一来,天子也更放心,二人逐步靠近,母子情分倒垂垂稠密起来。再加上天子有补报之心,对太后极尽恩养,每逢大寿更是加尊号、奉厚礼,筹办昌大,天下同喜。这些工夫下来,相互更见敦睦。
天子了然,“你想说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寥寂?”
海兰支着地上的软垫蒲团起家,扑灭一束香高举于额头前,淡淡道:“自从姐姐过世,我便再没有过过本身的生辰。乌拉那拉如懿既死,活着的珂里叶特海兰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要不是念着翊坤宫娘娘曾叮嘱我不得轻生,要不是为了永琪留下的遗孤绵亿,要不是为了照拂姐姐的永璂,我这把老骨头活着,另有甚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