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蕊书清算了他的文具,并手炉霜炭等物,一并交与跟着他的小厮。贾环便迈步出房,先去书房给贾政问安。
这家塾原为贾家属中贫寒后辈而设,日供一顿茶饭并两顿点心,夏季有暖炉,夏季少蚊蝇,乃是个绝好的去处,是以三亲六戚中多有附在此处读书的,却不是为了读书,单为学里不花一个大子儿的点心饭食和纸笔。
他病中口淡,实在也吃不了大油大荤,捡小咸菜配着粥吃了,饭后漱完口,还是大被一卷去睡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敢扰他。
贾环应了,自掀了帘子出来,迎春她们却并没在抹骨牌――迎春侧倚在大枕头上,手里固执枚黑棋子敲打棋盘,她是个沉寂和顺的女人,看上去柔嫩可亲,惜春手里拈着支堆纱的花儿瞧个不住,还上手抠络在上面的小珠子,至于正和宝玉坐在一处窃保私语的小女人,恰是他的胞姐,贾家三女人贾探春。
贾环发展着出去,出了门三五步,还模糊闻声清客的阿谀声和贾政的自谦声。
下午代儒还是没来,贾环完成了课业,无所事事,又懒待本身谋事,便胡乱混过了一下午,至天将傍晚时分走人。
“和我也弄鬼儿!”贾环不觉得然,“他有事,他能有甚么事儿?叫珍大哥哥晓得了,只要打折了他腿的。”
他笑骂道:“少扯淡!你一小我?蓉儿呢?如何没和你一起?”
贾环一眼扫过,也就微微的笑起来:“几位姐姐都在啊。”
贾环也想起来,只是身上泛酸,干脆就这么懒懒的躺着看她,不言也不语。
贾珍会夸他?夸他甚么?贾环心中对不学无术的贾珍的赞语不置一词。
贾代儒眯起眼看了看门生,目光在贾环身上停了一停,继而翻开安排一旁的《论语》,也不管门生如何反应,点头晃脑的朗读起来。
贾环绕着枕头靠着床头,抱怨道:“顿顿白粥,嘴里淡得出鸟了。”
贾环一听就晓得是宝玉的“老弊端”又犯了,摇了点头:“这可真是……”前面的话想也晓得,是不大好听的了。
“如许便好,也不必劳动你们熬夜。”贾环嘴巴动了几下,把蜜饯咽下去,一边伸手挑着零嘴儿,一边随便问道:“我睡着的时候除了宝玉,另有谁来过?”
贾环昂首笑道:“古云‘学如顺水行舟,不进则退’,儿子不敢懒惰。”
待贾环醒过来,时已近傍晚。他昏昧了一会儿,呆呆的看着窗棂子上一点暖色的余晖,梅枝的影子拖得长长,也印在窗纸上,像极了一个和尚做的、超脱了尘凡的旧梦。
“你看这小我!醒了也不出一声,只是瞪着黑漆漆的眼睛看人,天神老爷!几近要吓死了我。”霁月惊魂不决地抚胸道。
自打上了学,宝玉的大病小病就没断过,一夙起来哼哼头疼是平常事,家里人都心知肚明是如何回事,只要老太太纵惯他,由着他报病。
此前他抱病,长辈们都派人来问过,是以倒要先各处走一遭,叫长辈们看看放心。他领着人去了王夫人处,王夫人并没露面,只出来个丫头说话。贾环更不立等,干脆在门外磕了头算完。
他也瞥见了贾环,当即面前一亮,笑嘻嘻地凑过来道:“环叔真是勤谨,怪道我们老爷不断口的夸你呢,侄子我佩服得不得了。”
贾蔷还是笑嘻嘻的,他生得好,唇红齿白的小男孩,薄薄的嘴唇微翘,天然的情致动听:“蓉哥儿有事呢,来不了。”
“真吓死了你,倒是好了!”蕊书没好气地把手里木盘一放,双手捧起一碗褐色的汤汁,号召道:“不冷不热恰好,快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