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扯！”她埋在他胸前瓮声道，“人活着谁没干过负苦衷？你没干过？”
锦书脑中一片空缺，她微微的喘，又惊又惧，只得道，“回主子的话，主子……在太子东宫过的夜。”
天子们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很奇特，他踌躇了那么久的话就如许问出口了。他不是个长于表达的人，他一向在金銮殿里坐着，视朝、听奏报、措置朝政，风俗了板着脸说话，严肃就是武装本身的甲胄。只要端起了架子，非论甚么情感都是该当应份的，是训戒，是怒斥，是天威难测。越不容情，越保全他的面子。
天子渐渐退后几步，咬紧了牙关，那张脸上浮起了狰狞的恨意，他说，“你如许讨厌朕？你内心只要东篱？”
“锦书……”他喃喃，这名字像蜜，在他舌尖回旋升腾，打心底的一呼，然后他的五脏六腑都能和缓起来。
他笑着温声说，“我猜是有狐狸精渡劫呢！书上说狐狸修行千年就要渡雷劫，等劫数满了九趟就算功德美满了，擎等着白日飞升，成仙成仙了。”
天子也非论，下死劲儿的抱紧她，恨不得揉进血肉里去。他轻声的说，几近是在要求，“别动，你就把朕当作太子。”
锦书不太乐意，雷电一个接着一个，她吓破了胆，死死抓住了他的马褂抱怨，“我又不是狐狸精，它劈我做甚么？怪我没给他供奉？人间哪儿有供奉雷公的！”
天子哑然发笑，是啊，他干的负苦衷多了去了，夺人天下，诛杀前朝余孽，他手上的性命何止千万条，要劈也该先劈他才对。
图里琛报的都没错，他的最后一点但愿也幻灭了，这件事到这儿算告结束。他俄然感觉身上发软，变得没有力量，嗓子里吊着发痒，掩口闷咳起来。锦书内心一紧，昂首看他，他神采灰败，眼里暗淡得没有半丝亮光。她唬了一跳，也不等他让平身，忙起来替他打伞，一面道，“好主子，上回的咳嗽还没好利索吗？再淋了雨没的作下病根儿，叫主子如何和老祖宗交代！”
锦书鼻子发酸，忍着委曲想，干脆让他死了心吧！今后两不相干，形同陌路，对大师都有好处。她不辩驳，叩着道，“主子知罪，主子惭愧，只求速死。”
天子看着她，眉眼儿弯弯的，嘴角儿带着笑。锦书傻了眼，只感觉那种神采不该呈现在天子脸上，他是芝兰玉树一模样的人，要高高在上，面带不屑，斜着眼打量手底下的主子。刚才他不是还气得死去活来的吗？如何转脸儿就畴昔了？莫非就为了她不谨慎的投怀送抱？
天子嘲笑起来，心道真会避重就轻，这谨慎思活络世故，可惜聪明不消在正道上。她拿他当甚么？论心机算计，他是祖宗！他吊着嘴角道，“和朕打草率眼？说，朕春巡驻跸头天早晨，你在那里过的夜？”
阵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收了，天上是层层堆叠的怒云，金色的边沿，缠绵缠绵的朝穹庐尽处延长，渺迷茫茫，无穷无尽。
天子作势清清嗓子，“你挨板子还挨上瘾了？这回是往景仁宫养伤，还是往乾清宫养伤？”
才说完一个炸雷直劈下来，像是落到了他们身边，锦书“嗬”地惊叫，大抵是吓昏了头，竟然搭着天子的腰往他怀里钻。这下天子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搂住他不放手的人，闻声脑筋里的弦一根根绷断，好轻易筑起的城墙瞬息间便轰然倾圮了。
归去走得还不及来时快，锦书低着头，一块一块数着脚下的青砖。她步子小，那些砖是大邺建国时成宗天子命定窑烧制的，每块半尺见方，她迈一步，恰好是三块砖的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