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半柱香的时候,天子撂了朱砂笔合上折子,想是公文都批完了,顺子屏息把奏折收拢起来,装进一只紫檀盒子里,捧到螺甸小柜子里落了锁,清算伏贴了退到书架旁笔挺的站着,天子靠在大红款项蟒靠背上,抽了十锦槅子上的玉册来看,茶水上的宫女进了杏仁茶又悄声退了出去,一时候西暖阁里悄无声气,唯只闻月洞窗前的鎏金鸟笼里,两只八哥喋喋不休的喧闹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苓子提着食盒仓促往乾清宫去,进了月华门,刚巧碰上了总管寺人李玉贵,李玉贵迎上来,看着她手里的大食盒笑问,“老祖宗又给万岁爷送甚么好东西了?”
说话间已然进了西暖阁,西暖阁是养心殿西次间和梢间,分南北向前后两室,以隔扇豆割。南室靠窗为一通炕,西壁东向为前后两重宝座,过了穿堂是天子平常召见臣工的处所,上方挂着勤政亲贤的大匾额,下头是一铺暖炕,炕上垫着彩绣云龙捧寿锦褥,两边是洋漆描金小几,几上供着御用的文房,竹快意,及沉香青铜香炉,天子穿一身石青刻丝九龙皮马褂,正倚着炕桌批折子,顺子在一旁躬身磨墨,见她出去,不动声色的咧嘴笑了笑。
李玉贵想起那两个不要命的在养心殿里说的话,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只能拣些不要紧的回禀,“苓子就问顺子在御前当差顺不顺利,都是主子间的鸡零狗碎,没甚么旁的了。”
天子放下银筷,也不说话,复又执了朱砂笔在折子上勾批,李玉贵忙把缠丝白/玛瑙碟子撤下来,苓子内心直打鼓,偷着看李总管,想请个示下,李玉贵耷拉下眼皮子垂臂而站,并不理睬她,她转眼又看顺子,顺子悄悄递个眼色表示她别出声,御前服侍着,主子不发话,你就在这儿站着吧!苓子没法,只得低下头待命。
苓子道,“太皇太后统统都好,胃口也好,今早用了半碗牛乳蒸羊羔,吃了两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请万岁爷放心,老佛爷健健朗朗的。”边说边揣摩着要不要顺带提一提锦书受罚的事,又怕天子没甚么动静,还嫌她聒噪,转头给他添了堵,办她个多嘴多舌的罪,那就不太好了。
廊庑下早早已经挂上了金丝藤红漆竹帘,每一根篾子都削得细细的,用五彩的丝线编织了连起来,帘子顶沿接滴水的处所悬了黄绦子,这是乾清宫这么多年来养成的规律,按理说竹帘是该到交夏才挂的,但是当今万岁爷脾气古怪,春季不肯定见日头,以是乾清宫里华盖遮不到的处所就挂帘子,主子表情好了,主子们当差才轻松,一过了年,不必万岁爷过问,秋香帘子就已经筹措好了,这是李总管的差事,隔两个月再打发人换翠箩的,从廊子那头一片片的替代下来,非论甚么气候,皇历上看定了好日子,雷打不动。
顺子点点头,抬高了声道,“锦书好不好?老佛爷那儿服侍得还别扭吧?”
苓子悄悄看了一圈,抬高了嗓子道,“李谙达,我们顺子在这儿当差当得如何样?”
天子平素对慈宁宫的人客气,只是那一抬眼时的疏离也能叫人生生打个寒噤,苓子忙叩首见驾,李玉贵翻开黄云龙套请出食盒,揭了盖子谨慎端出那盘豌豆黄呈到天子面前,天子淡淡嗯了声,只道,"起来吧,替朕伸谢太皇太后。”顿了顿又道,“老祖宗这两日不叫朕去存候,朕也不得见,不知今儿气色可好?早膳用得好不好?”
顺子看她发楞也不睬她,只道,“你快归去吧,我要给万岁爷取东西,不能担搁时候,等下回得了空我再去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