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哦了声,让顺子服侍文房,又叫人取上回淘腾的字帖来,蘸了墨便落序题跋。
天子生出感慨来,他和皇后还未及而立,儿子要讨媳妇了,将来孙子的年事能够比东字辈的皇子们还大些……天子微吁口气,他暮年兵马,太子的生长并未体贴太多,都是皇后一手筹划的,这么多年来,皇后主持六宫对付宫中琐事,还要过问皇子们的学业,真是大大的不易,他才刚肝火冲冲倒是不该,幸亏没在她面前发作,不然岂不伤了皇后的心!
天子撂下笔,也没心肠再临楷书了,挥了挥手让顺子把字帖收进三希堂,便起家往门前去。
李玉贵道,“两桩事儿都齐了,鸽子刘的事轻易办,那小子常犯浑,剥削鸟料,还偷着倒卖圆明园的贡鸟,随便找个名头就措置了。前面那一桩费了点手脚,不过主子也探听出来了。”
天子道,“先别忙,且放一放再说。鸽子刘的动静放话进坤宁宫和寿安宫了吗?”
皇后诺诺称是,又和天子提及有寺人偷着往宫外流脏水的事儿,连快意馆的东西都敢动,说请万岁爷示下。
天子大不悦,他倒有小聪明,公然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学业上不精进,脑筋全使在这上头了。
天子点头,“只是要谨慎身子才好。太子的婚还未指,你也不消那样急,诸事摆设下来,如何也要到万寿节前后。”
李玉贵看天子面色不豫,惶恐地打个千儿道,“万岁爷,主子这就上慈宁宫宣旨去。”
天子心不在焉的应道,“朕喜静,你是晓得的。倘或见了她们,背面必定个个都来求见问安,那朕还能安生吗?”
敬事房御前服侍的马六儿打千回话,“李总管办万岁爷叮咛的差事去了,还没返来呢!”
天子冷冷一哼,“不在家好好保养着,偏趟这趟浑水,朕瞧着她是阳寿到头了。”
天子眼皮都没掀一掀,只问,“哪一桩?”
天子眼里光彩流转似千尺深潭,携过皇后的手晤在掌内心,“如何冷得如许?但是有那里不好?”说着自顾自替她把起了脉,那脉声咚咚如雷,又急又沉。他切磋地打量她,唤了声“云晚”。
皇后瞧天子并不说话,内心总有点忐忑,仿佛他这一来是还成心图的。莫非是泄漏了风声不成?细想想也不会,晓得这事的都是近前的人,且没有大肆鼓吹开去,除非他是神仙,能掐会算。
乾清宫建在单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台面至正脊高数十丈,那样的宏伟开阔。天子在廊檐下站着,头顶上是金碧光辉的和玺彩画,远处是湛蓝得叫人溺毙的天,原是该伸展拳脚,心身愉悦的,可现在竟是压着山一样的沉重。
天子只觉心口堵憋,酸一阵,苦一阵,疼一阵的,有望至极。寂然摇了点头,徐行朝西暖阁去。李玉贵忙不迭跟上,耷拉着脑袋想,世人都有七情六欲,天子也不能幸免。朝堂之上举重若轻,退回内廷反倒束缚了手脚,这天子当得,独一声长叹罢了。
皇后仓猝点头,“万岁爷句句在理,主子自当守好本分,请主子放心。”
天子嘲笑道,“这类事向来就有,大邺的时候尤其猖獗,现在倒好,算计到朕头上来了!你下旨严办,一经查出毫不姑息。可有一点,要防备栽赃谗谄的事儿,闹得民气惶惑就不好了。”顿了顿,又顺着话茬子道,“另有那起子无事生非的主子,心肠暴虐得叫人发指。朕晓得皇后是贤后,向来有容人的雅量,只是偶然候耳根子忒软,朕盼着皇后近君子,远小人,以仁治家,替朕好好掌管后/宫,叫朕没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