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衣裳方坐下,一昂首瞧见琳琅出去,不由微微一笑。琳琅见他目光凝睇,毕竟脸上微微一红,过了半晌,方故作安闲地抬开端来。天子神采暖和,问:“我走了这半晌,你在做甚么呢?”
直到十仲春丁卯,台端方出永定门,往南苑行宫。这一日倒是极可贵阴沉的气候,一轮红日映着路旁积雪,出现刺眼的一层淡金色。官道两侧所张黄幕,受了霜气浸润,早就冻得硬邦邦的。扈从的官员、三营将士大队人马,簇拥了十六人相舁木质髹朱的轻步舆御驾,缓缓而行,只听晨风吹得行列间的旗号辂伞猎猎作响。
安嫔道:“郭络罗家的小七,真是万岁爷内心上的人,这回若替万岁爷添个小阿哥,还不知要如何捧到天上去呢。”佟贵妃微微一笑,道:“宜嫔固然要强,我瞧万岁爷倒还让她立着端方。”安嫔有句话进门便想说,绕到现在,只作闲闲的模样,道:“不知姐姐这几日可闻声说圣躬违和?”佟贵妃吃了一惊,道:“如何?我倒没闻声传太医――mm闻声甚么了?”安嫔脸上略略一红,低声道:“倒是我在胡思乱想,因为那日偶尔听敬事房的人说,万岁爷这二十来日都是‘叫去’。”
梁九功又蹑手蹑脚退出去。敬事房的寺人冯四京正候在廊下,见着他出来,打起精力悄声问:“今儿万岁爷如何这时候还未安设?”梁九功道:“万岁爷已经安设了,你下值睡觉去吧。”冯四京一怔,张口结舌:“可……茶水上的琳琅还在西暖阁里――”话犹未完,已经明白过来,只倒吸了一口气,更加地茫然无措。廊下风大,冷得他直颤抖抖,牙关磕磕碰碰,半晌方道:“梁谙达,今儿这事该如何记档?这可分歧端方。”梁九功正没好气,道:“端方――这会子你跟万岁爷讲端方去啊。”顿了顿方道:“真是没脑筋,今儿这事摆了然别记档,万岁爷的意义你如何就明白不过来?”
琳琅脑中一片空缺,只觉唇上灼人滚烫,手中紧紧攥着那条吩带,掌内心沁出盗汗来,身后背内心倒是冷一阵,热一阵,便如正生着大病普通。耳中嗡嗡地反响着微鸣,只听窗纸上风雪相扑,簌簌有声。
琳琅答:“万岁爷不是说想吃莲子茶,我去叫御跑堂剥莲子了。”天子“唔”了一声,说:“内里又鄙人雪。”因见炕桌上放着广西新贡的香橙,便拿了一个递给她。琳琅正欲去取银刀,天子顺手抽出腰佩的珐琅嵌金小刀给她,她低头悄悄划破橙皮。天子只闻那橙香芬芳,夹在熟谙的幽幽淡雅香气里,只觉她的手温软香腻,握在掌心,心中不由一荡,低声吟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灯下只见她双颊胭红酡然如醉,明眸傲视,眼波欲流。过了很久,方低低答:“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那只松鼠挣扎了半晌,此时在天子掌中,只是瑟瑟颤栗。琳琅见它和顺敬爱,伸手重抚它松松的绒尾,不由说:“真风趣。”天子见她嫣然一笑,灯下只觉如明珠生辉,熠熠照人,笑靥直如梅蕊初露,芳宜香远。天子笑道:“谨慎它咬你的手。”渐渐将松鼠放在她掌中。她见松鼠为吩带所缚,非常不幸,那吩带本只系着活结,她悄悄一抽即解开。那吩带两端坠着小小金珠,上头却有极熟谙的篆斑纹饰,她唇角的笑意顷刻间凝固,只觉像是兜头冰雪直浇而下,连五脏六腑都在刹时冷得彻骨。手不自发一松,那松鼠便一跃而下,直窜出去。
琳琅听那熏笼以内炭火燃着哔剥微声,天子臂怀极暖,御衣袍袖间龙涎熏香氤氲,内心反倒垂垂温馨下来。天子低声道:“宫里总不肯让人清净,等年下封了印,我们就上南苑去。”声音愈来愈低,渐如私语,那暖暖的呼吸回旋在她耳下,轻飘飘的又痒又酥。身侧烛台上十数红烛滟滟流光,映得一室皆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