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赔笑道:“主子不识字,再说是给万岁爷的寿礼,主子更不敢翻开看。主子亲手交给梁谙达,就归去了。主子写了些甚么,主子不晓得。”太皇太后就道:“你下去吧。”
太皇太后又是一笑,道:“那就说给皇祖母听听。”
他用力想要摆脱,但是天子的手肘便似有千钧重,任凭他如何挣扎还是死死压在那边,未曾松动半分。他只感觉血全涌进了脑筋里,面前阵阵发黑,两耳里响起嗡嗡的鸣声,再也透不出一丝气来,手中乱抓,却只拧住那地毡。就在要堕入那绝望黑寂的一顷刻,忽听似是福全的声音大呼:“皇上!”
言毕将些书册并针线箧都呈上。太皇太后见那些书册是几本诗词并一些佛经,只淡淡扫了一眼。天子却瞧见那箧内一只荷包绣工精美,底下穿戴明黄穗子,便知是给本身做的,想起昔日还是在乾清宫时,她曾经提及要给本身绣一只荷包。这是满洲旧俗,新婚的老婆,过门以后是要给夫君绣荷包,以证百年好合,必然快意。厥后这荷包没有做完,却叫各种事端给担搁了。天子此时见着,心中震惊前情,只感觉凄楚难言。太皇太后伸手将那荷包拿起,对碧落道:“这之前的事儿,你重新给你们万岁爷讲一遍。”碧落道:“那上帝子从贵主子那边返来,就像是很悲伤的模样。主子闻声她说,想要个孩子。”天子本就心机混乱,听到这句话,心中一震。只听碧落道:“万岁爷的万寿节,主子原说,请主子绣完了这荷包权做贺礼。主子再三地不肯,巴巴儿地写了一幅字,又巴巴儿地打发主子送去。”太皇太后问:“是幅甚么字?”
天子又微微一笑,道:“你又没出错,朕为甚么要惩罚你?”却望也未曾望向他一眼,只说:“朕乏了,你跪安吧。”
太皇太后却问:“今儿下午的进讲,讲了甚么书?”天子答:“今儿张英讲的《尚书》。”太皇太后道:“你五岁进学,皇祖母这几个孙儿里头,你读书是最上心的。厥后上书房的徒弟教《大学》,你每日一字不落将生课默写出来,皇祖母欢乐极了,择其精要,让你每日必诵,你可还记得?”
天子心下一片哀凉,手中的黄绫子攥得久了,汗濡湿了潮潮地腻在掌心,怔怔瞧着窗外的夕阳,照在廊前如锦繁花上,那些芍药开得正盛,殷红如胭脂的花瓣让那金色的余晖映着,更加如火欲燃,灼痛人的视野。耳中只听到太皇太后轻柔如水的声音:“好孩子,皇祖母晓得你内心难过。赫舍里氏去的时候,你也是那样难过,可日子一久,不也是垂垂忘了。这六宫里,有的是花儿一样标致的人,再不然,三年一次的秀女大挑,满蒙汉军八旗里,甚么样的美人,甚么样的才女,我们全都能够挑了来做妃子。”
暖阁里本有着向南一溜大玻璃窗子,极是透亮豁畅,太皇太后坐在炕上,那敞亮的光芒将映着头上点翠半钿,珠珞都在那光里透着津润的亮光。太皇太后凝睇着他,那目光令天子转开脸去,不知为何内心不安起来。
天子神采惨白,叫了一声:“皇祖母。”
天子道:“后宫妃嫔虽多,只要她明白孙儿,只要她晓得孙儿要甚么。”
“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天子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波纹:“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太皇太后沉声道:“你底子忘不了!”抽出大迎枕下铺的三尺黄绫子,顺手往地上一掷。那绫子极轻浮,飘飘荡拂在半空里展开来,像是好天碧空极遥处一缕柔云,无声无息落在地上。太皇太后叮咛苏茉尔道:“拿去给琳琅,就说是我赏她。”天子如五雷轰顶,见苏茉尔承诺着去拾,情急之下一手将苏茉尔推个趔趄,已经将那黄绫紧紧攥住,叫了一声:“皇祖母。”俄然惊觉来龙去脉,犹未肯信,喃喃自语:“是您——本来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