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后代,常日价便是刀山行走、火海来去,偶得了奔驰电中半分间适,险弦丝边一刻败坏,少不得要夸夸海口,矫饰见地。由此,我倒于那销磨心神处听闻了甚多虚真假实、假假真真。这些秘辛,不拘钜燕,多涉三国。”
“广达王气收敛,罢了;军内降旛到处,罢了。怕只怕内奸杀心既起,我钜燕黎元鸟窜鼠伏,无一能全,四海无家,可贵片瓦……”话音将落,古云渥陡地起家,虽未几言,面上尽是凛然不成犯之色。
“主上……”楚斗贞唇角一颤,抬掌紧着搔了搔头,闷个半晌,挑眉再往古云渥面上一探,摇眉轻道:“臣……万罪……接二连三,错用称呼,且先自罚三杯。”话音未落,其已是仰脖舒眉,咕咚咕咚急吞了三杯温酒。
座下三人,各是阃外将军楚斗贞、宋楼当家容约、当朝王爷古云初。
“事明主则为忠,援好友觉得义。楚兄志在廓清天下,则需先代国主保全天下;容某意在磐固金兰,则必当以李兄马首是瞻。”容约一顿,目珠稍逊华彩,吞口清唾,自言自语道:“楚兄才如囊锥,欲要袖手藏头抑或光前耀后,在你。容某资才碌碌,干脆另有几两硬骨头,为人处世,断不会败义以求生,鼠目以求名。”
“襟期相合,礼法可疏。斗贞豪放脾气,我心不觉怡然称快,幸亏腹皮内为你擂鼓号令,咕咕如雷鸣,少待非得扫尽席上餐盘不成。”言罢,古云渥取了手边一匕,切上半碟牛腿肉,再配上一小份桂花蜜鲜姜,一小份神仙醋加罗草酸瓜,摆放伏贴,这便一撸广袖,徐行下行,亲送至楚斗贞桌上。
而此一时,古云渥神情反倒蓦地有些个恍忽,两目稍眯,着力点头,心下不由生出了“眠高枕,拥锦衾,卧听夜雨落空阶”的非常舒畅。
容约一听,朗声便笑,“李兄此言,难道要羞煞容某。若不是借了销磨楼东风,我宋楼买卖,岂能这般风生水起?”
卅五年前,广达城外离宫。
廿三岁前。
“命该如此,报应报应。”楚斗贞还是一动不动卧在榻上,脑筋里一遍又一遍念叨着:无耳无目,无舌无鼻,无手无脚,无血无气。如果能一并失了心肺,岂不大好,也能少些个悔罪加身,凌迟刻苦。
“楚兄只瞧着眼目前役丁死亡,怎就不想着多载后五鹿铁蹄踩踏、垂象出奇制敌之时,我钜燕境内当是何种群生愁叹、颠沛夹道之风景?楚将军见多了箪食壶浆,现下反不能代李兄领受万民芹意不成?”
楚斗贞面色一黯,忙不迭探手,好将那黑洼洼的四方大脸一顿搓揉。
常言有道,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现现在事已至此,除了唤一声“佛天”,求一句“宽言”,这条废掉的人棍,又能有甚旁的何如?悔就悔在,本身当年怎就鬼使神差应下了那份差事,行差踏错,遗恨千古?
古云渥稍一点头,眉关微开,“鱼龙两家,皆是垂象人士,那宝卷,有一,一定无二,加上民气莫测,若不先动手为强,只怕邻国占尽天时,一旦教其抢在前头,暗度陈仓,怕我钜燕措手难及。”
古云渥唇角一耷,眼目倒是稍黯了些。吞口清唾,缓声应道:“激波浮险,若限于江湖,我自岿然。叹只叹海需纳百川,入我国度,疥癞之患可成大毒,终有乱我基石之险。剿之灭之,不若伏之驭之,故这销磨楼,暂不成毁,我这李四友,亦不成无。”
古云渥目帘一低,咂摸咂摸口唇,冷不丁嘟囔一声,却冒出一句没边没沿的,“遁地奇袭,日行千里;进退得宜,出其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