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思后继,非嫡宗子古远寒不成。其母之罪难恕,季子之辜当怜。应氏首恶,理应就戮,然子不成丧双亲于一日,帝不成负万民于一肩。思前想后,展转再三,特留御笔手书一封,密托于四内卫之手。想其当日忘死护宫,舍生取义,隳胆抽肠,日月可鉴,后日定能代为监看,必使应氏内化慈母,外效朝臣,助新帝委事群僚,畴咨俊茂,任贤使能,继往开来,固钜燕万年不拔之基,遵先祖百岁不世之业!”
“终归……还是谢过……”
“咎由自取……何敢腆颜求个好死……”
“逼宫之行,乃大不韪,诛灭九族,万死难恕。”
“咎由自取,莫敢怨怅。况起初行军,楚某也是枪林刀树穿畴昔,肉薄骨并拼出来的主儿,断胳膊掉腿儿的事儿,见怪不怪。”顿上一顿,楚斗贞散了满身力量,身子一扭,逃目一边,缓冲那内卫抱了抱拳。
……
楚斗贞被其嚎得燥烦,脸子一垮,扬眉喝道:“生便存亡就死,大丈夫焉能这般惊骇?”
古云渥一听,愀然作色,卯足力量欲要攒拳紧握,却终是故意有力,施为不得,打闪工夫,只将燥吻稍开,翕张几次,喉头轻音目睹着便要涌出来,然寂静一刻,终是钩贯鱼鳃、箭穿雁口,戚戚然放不出只字片语来。
“妖妇!毒妇!”
但是,也只要太后那两个随身侍女心知肚明,自家主子心机恍忽哭哭啼啼,恐是惶惑甚过凄凄,悔惧强于悼忆。然二人断交依循内宫保命之法,瞧破不点破,装傻卖呆,只将海底眼烂在自个儿肠子里。
“你这感染上半分便要人道命的扫把星!”
“救苦…救难……观音大士……”
“只你一人……为国母则连累……朝廷砥柱;为人母则……带累自家……儿孙……”古云渥将头恹恹一歪,目帘一收一放,粗将牢内三人扫个一眼,“你且瞧瞧,这内里……是孤的血亲手足……孤的卸甲良将…孤的……御前…行走……哪一个,不是示心旌信……对孤表过忠的?因你…一人,调喉弄唇,颠倒是非……竟可辍心渝志,将孤身前忠义之辈……变作与禽兽相若…与虎狼同奸的趋势小人……你这妖妇……何故向孤…交代?何敢……一死…了之?”
话罢,殿上兀自沉寂,只听得一宫女的手掌为应氏捏弄的生出阵阵怪响,像极了当日死牢内,楚斗贞受刑时,前后咬碎七颗齿牙收回的令人沉迷的独特音韵。
“眼下……孤这七尺长…五尺宽的病块子,籍诸太医之力,卯着劲儿……同阎罗……打了筹议——半夜膏尽火,还需两点灯灭;五鼓衔山月,尚得一刻拂晓……孤去世之前,隐忧重重,若不……销解……抱恨终天……一来忧我儿年幼,仍需……外力,股肱新帝……二来恨废后……不贤,不知悛改,唯恐……怙恶……”
应氏十指紧捉了榻沿,吞口香唾,耳孔里还是古云渥的那一句“孤宁陈尸荒漠虫流无敛,亦不受你摆布同陵同穴”。
那胳臂落地以后,其上所连五指尚还不明以是地连连轻颤。而那如注鲜血,则是在那行刑内卫发脚踱出六七尺后,方才呈一线喷溅开来。
“固然四大牵缠……不幸……光阴无多……孤终归得分轻重论缓急……好将此事…作个定夺!”
“疼!”古云初没心机搜肠刮肚找些个更到位更熨帖的富丽辞藻了,眼下,其已是两耳煞白,面如金纸,汗出如浆,血流成河。莫说一个“疼”字,即便是一个脆生生的“啊”,抑或是沉闷闷的“恩”,其也是发不出来的了。
应氏闻声,腔内天然然亦生了怨气,瞧着古云渥膏肓之相,蔑笑一声,微启朱唇,夹枪带棒刻薄道:“山有高水有低,你还管得了旁人各寻头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