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落,伍金台细细逼视布留云错愕神采,心下更见欣然,长叹口气,独自接道:“你捉的那老妇,不过是避祸途中了解。其失亲儿,我无父母,且其几遭磨难,过往诸事,全然健忘。如此,我便恰好借用。这般世道,她一花甲,风烛不定,老景谁凭?我佯称其子,三年间扶养殷勤,既可聊尽菽水之欢,也算广积无边之善,岂不皆大欢乐?”
当夜,已过丑时。
伍金台膺前起伏不住,应也不该,一味哑忍。腕上再痛,却不哼一声,唯不过定定瞧着范一点,轻声喃喃,“师父,小伍此回,实在无法。人说忠孝不能分身——寡母怀胎,千刀加身,万苦尝遍,小伍割肉以养,尚不能偿;但是……”伍金台一顿,低眉垂睑,泪眼婆娑,“师父授艺,恩同再造,小伍剔骨为报,亦难抵补……”
闻人战同胥留留对视一面,吐舌赧道:“这泥鳅,此一时也不怕陨其公子名声。”话音方落,口内轻嗤半晌,再抬掌一搔耳后,陡地冲胥留留询道:“却也不知,伍金台宿昔一死,他那失智寡母,该当如何?”
话音未落,掉头便走。
二人四目交对,俱是杀气腾腾。舍了兵刃,就这般拼着蛮力,于一方石屋内跌对走拳,专捡着对方马脚,拳脚狠命往小腹腋下咽喉这几处软弱号召。
“我死,她死!你死,她亦死!”
伍金台听得范一点咿咿呀呀如同蚊音,半天说不成一句整话,这便暂空一手,往唇上一竖,嘘声不住。
搏斗约莫半刻,来人终是受不住,高喝一声,如振金钟。
布留云冷眼旁观,候了一刻,方懒声令道:“稍后,你且往柳松烟房上,再将其唤来;将那食盒放至门边,由他送入。”
“师父,”伍金台将子钩搁置一边,探手往袖内摸索半晌,陡地掇提出个竹筒,圆口一开,方见其内尽是马蛭,最大的,怕是足有半尺。
月朔入内,尚不及言语,已感胸膺一颤。低眉细瞧,惊见剑光微寒,把稳而过。
布留云抬掌揩了揩下颌水迹,点头晃脑,腆颜轻笑,“我同令堂无仇无怨,何必害她?你既助我达用心愿,怎能诳你?”一言未尽,其濡了濡唇,口内咂摸道:“再说,此一时,你信也得信,不信,不是也得信?”
伍金台挑眉嘲笑,沉声应道:“依我对二师兄体味,怕是那老妇,早已丧命你手才是。不过无妨,其已然物尽其用,莫说同门从未上心,即便问起,我也自有说辞应对。”稍顿,又再转个话头,吃吃笑道:“我几忘了谢你,助我嫁祸柳松烟去。”
“是人,便有缺点。小伍自不例外。只是,我若造个子虚软肋,大风雅方摆在明处,又有何人觉得不真,还会暗里探我秘闻?”
“小伍这辈子,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屈。偏我打小便倔,不肯认命。朝齑暮盐,我岂心甘?”伍金台边道,边用木箸将那水蛭一条条夹出,别离布在范一点两腕及脖颈一圈。
胥留留侧目一瞧闻人战面上情状,又再打量宋又谷多回,不由含笑嫣然,低声解惑,“此一事,那里有甚大欢乐宫?方才那于钦山诛杀伍金台之人,若我猜得不错,自当是鹿大哥暗遣的金卫才是。宋公子,我说的可对?”
布留云嘲笑两声,一把推开伍金台,踱步便冲范一点而去。
闻人战听得此言,这方轻巧点头,鼓腮再道:“不过一个小小钦山派,内里便这般暗潮澎湃……”一言未尽,闻人战两指一对,低声嘀咕,“这偌大江湖,内里有多少个像钦山一样的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