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和尚坐回轿中,差役落下轿帘,一干仪仗随即起动,未几一会便走远了。
正在这时,一个差役仓促走到巫总管身边,低声私语了几句。巫总管闻听皱了皱眉,走到黑衣和尚身边,低声回禀过,抬手做了个手势,问道:“大人,要不要把他们颈上的六斤四分身砍了?”黑衣和尚微微闭目,轻声叹道:“毕竟是三百多条性命,既无确证,不成妄杀无辜。”巫总管道:“大人慈悲为怀,部属非常爱护,只是……我们现在该当如何?”
黑衣和尚抬开端,目光望向远方,似是如有所思,接着悄悄长叹一声,低声吟道:“相见各知心,时闻击筑吟。怀恩在一饭,不消酒杯深。”吟罢以后,又望向李衍,浅笑道:“公子可晓得,易还为补过之书。”说完这句,他咳嗽了两声,缓缓举起左手抬了抬。
黑衣和尚微微抬开端,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欲要建国封侯,怎会不造罪孽,倘若过后能善补其过,亦可谓善莫大焉!至于身后之事,本身又如何做得了主,只要任凭先人评说了!”他说这几句话时,脸上神采凄哀,手指在缓慢的拨动念珠。
他脱手实在太快,不啻于电光般的一闪。李衍手脚不能动,想侧头避过,不料头颈却如给人钉住,分毫转动不得。贰心中一寒,暗道:“这下完了!”此人残暴至极,刚才他生挖禇衙内双眼的惨状犹在面前,他这两指插将下去,本身必将也落得那般,想到此,不由闭上了双眼。
巫总管等了半晌,不见轿中发话,他的凸眼转了两转,走近李衍,冷森森道:“你知罪么?”李衍定了定神,说道:“鄙人冲撞了大人仪仗,该打该罚,任凭发落便是。”巫总管嘿嘿嘲笑了两声,道:“冲撞仪仗,罪还可恕,你鄙弃大人犒赏,该当何罪?”李衍皱了皱眉,正色道:“冲撞仪仗,另有罪名可定,不受大人犒赏,不知又是犯了甚么罪名?”
黑衣和尚手拿书笥,细心打量了打量,问道:“是一本书册,是一本甚么书册?”李衍面不改色,平静道:“是一个书友的父亲交给鄙人,让代为传交给师父的,至于到底是甚么书册,连鄙人也不晓得。他当时未申明,鄙人也不好深问。”黑衣和尚也不在乎,将书笥交给巫总管,巫总管复又还给他。李衍这才松了一口气,手心已满是盗汗,暗道:“好险,好险!”
黑衣和尚缓拨念珠,说道:“易分高低经,上经多建业,下经多补过,公子可曾窥见其理?”李衍摇了点头,道:“未曾窥见,请大师详细道来,以解鄙人之惑。”黑衣和尚道:“周易共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此中系辞,上经无悔亡,下经无建侯,公子精读周易,可晓得这一事?”李衍想了一想,仿佛果是如此,便道:“仿佛是如许。”黑衣和尚微微一笑,说道:“以是贫僧刚才说,上经多建业,下经多补过,便是这个事理了。”
巫总管打了个哈哈,说道:“善恶,甚么叫善恶,这世上有善恶么?”李衍道:“善就是善,恶就是恶,这世上如何会没有善恶,易曰‘积善之家,必不足庆,积不善之家,必不足殃’,书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前人诚不欺人!”巫总管冷哼一声,气笑道:“陈腐之言,酸不成闻,小儿之见,愚不成及!古往今来,史上所载,除了‘成王败寇’四字,几曾见到‘善恶’二字?”李衍毫不逞强,正色道:“岂不闻‘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阿窈意欲上前,却给差役按住了臂膀。她年小力薄,纵是能上前来,却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