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梅侧头半咬着唇,只拿那绣花鞋蹭着地,半晌方说:“这原是女人高贵,不肯等闲动气责人……也是我这阵子太忙,昨个儿又短了打盹,更晃了神。哎,只是我再也不该……”
春柳见她如此模样,也怕她内心难受,逐开解道:“你常日主张是最多的,何不想个别例,快快帮女人将这幅字裱起来,女人一欢畅,天然就揭畴昔了。”
不一刻小丫头传出去婆子的回话,说老爷昨个儿仍宿在书房。黛玉听了,唤春柳快些来梳头。及见了她,又想起昨晚的那段公案来,问起浆糊制得如何了,月梅侧身掩袖悄悄打了个呵欠,低声嘟哝了句:“姑奶奶,做得了,好大一盆,直够刷屋子了……”春柳笑着拦住她的话:“女人放心,拿水养着呢,总要再换过三四遍水,才好用的。且已经另备下花椒、明矾等防虫防腐的事物了。”黛玉在镜里睇了月梅一眼,要说甚么,又停了。转眼瞥见春柳低了头正给她上穗绳。想想也就临时罢了。清算安妥,黛玉取了云莺手上的露饮了。也不等丫头们,立时就带着润妍与娴雅吃紧往父亲那厢去了。
月梅抬头思考了会儿:“女人这幅字,昨个儿我瞧着,好似与当年夫人写得一幅相仿,那幅字也是夫人亲手裱的,还在后屋里挂了好些日子。昨个儿我去烟霞姐姐,啊,孙姨娘那儿时,她说老爷在内书房里,还对着那字发楞呢……”春柳见惯了她边想边念叨,也不打断她,且在廊下坐了,听她持续,“现在女人这幅字,想来也是要送给老爷了,以慰老爷哀思的,是以这般慎重。只不知女人为甚追得这般急。……女人内室的墨宝,自不能拿到内里去,不如我们请人去内里的书斋买些现成的浆糊出去,岂不又快又好?”
春柳见她又得了意,不由笑啐道:“你这脸子,翻得也实在是快了些。方才儿也不知是谁,内心不痛快,只顾拿着人家做得鞋子负气。也是个蜜斯般的人物,恰好穿个鞋却比粗使丫头还要费。”
林家固然世代列候,府里端方颇多,但到林如海这辈,宅内的端庄仆人最多时也只得四个,家常里相处,若按端方拘泥着,哪还找得出点嫡亲之乐来。是以只要大处不错,细节也就省免了。就比如这个“食不言”,按父亲的说法,就是嘴里有食时,不语,嘴里没食,天然能够说话了。
月梅见春柳也附和这主张,也将担忧放下了一半,扬眉笑哼,“且放心,那起子小人,哪敢没我们姐妹的东西。”说着立时就要去找人。
“你这玉儿,又在扯谈。想我林家,四世列候,旧属无数;你爹爹我虽无爵位袭身,却也是本身挣得科第出身,现现在官居三品,一方御史,厚交遍野。谁敢小觑了我林如海去?”父亲可贵见黛玉作如此委曲的小女儿之态,一时振衣而坐,将黛玉带到近前,着意安抚着,“玉儿切莫妄自陋劣,我林家的女儿,是极高贵的,莫说与那些入宫的女子比较,就是戏言一句,与公主、郡主们比起来,也是不成呈多让的。”
“看着倒也没真恼,只内心略有些不痛快。……你也真是,明瞅着女人如此操心费心肠弄这个,必是有个启事的。昨个早晨你拦着她,是占个理儿。可今儿起家时,你可有点过了。我偷眼瞧着,女人是为着人多,给你面子,且你声儿还不算高,女人方……女人年事渐大,人是更加的威重了,你常日里也算是个谨慎的……”
黛玉点头,“本来如此,我说如何母亲那边,连个端庄主子都不见,只得一个下人前来,本来两位娘舅府上大家是官呢。”说着还低头叹道,“不是父亲指教,孩儿还当如母亲说的,娘舅们都是国丈。是以外祖母家看不起我们了呢,原是我心浅,错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