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是因情,虽不是李纨此生所经所历,却认得那“百丈愁”的“千忆崖”所蕴苦痛,定是因情而起。想到此处,竟有些“此生虚度”之感,实在是有些荒诞。要说李纨,幼年伉俪,贾珠又是一表人才,当是郎情妾意正浓时,何如一病早逝,岂有不摧心伤肝之理?命途情路都可言盘曲了。可现在,与那千忆崖所感比拟,却如轻絮鸿毛,实在让人哭笑不得。所谓情事,约莫如此,人间情不离人间事,凡人看来便只能由“事”度“情”了。只是,这“情”量不得称不得,因“事”度“情”猜其情深意重情浅缘深多有失其窍要处。擦肩而过者一定不铭记平生,相守至死者一定是相互心之所珍,形同陌路却故意神相随,如胶似漆实不过是身之所欲,凡此等等。以“贞淑”为要的世家女,哪有细揣摩过这些,李纨细想此中关窍,一时竟有些痴了。再尽一盏“当时月明”,抛了酒盏笑本身纸上谈兵。朝外望去,那道青金色拱门敞开还是,可惜短时以内,李纨倒是不敢再去那千忆崖“重温鸳梦”了。至于其他几境,也成了一时“井绳”,如何也要待这“蛇咬”之忆淡化了再说,幸亏幸亏,人最好处便在于“善忘”。
迟疑半晌,将神识搭上那道名曰“百丈愁”的光痕,只觉身子一轻,便已到了另一地点。立品处乃一片枯黄沙海,劈面一道断崖,一藤属绿植如飞流直下,几冲几叠延长至面前。这绿植着花正盛,星星点点,花作五瓣伸展卷曲,每朵不过指头大小,细看似微有酡韵,百千万朵不成胜数层涌而来,倒是煞白一片,直冲得人站不住脚根。这花虽不起眼,却有香彻骨髓,有个不知由来的名字,唤作“千忆”。李纨甫一出境就到了其间见到此景得闻此香,尚未回过神来,却觉一股知名灼痛自胸中腾起,苦楚哀戚莫可名状,灵魂簌簌却欲哭无泪,此情此感,所谓“心碎苦痛”与之比拟竟如儿戏。不过半晌,李纨已神魂不稳,外间苦茶树神光大绽,李纨已跌坐在苦茶泉旁,倒是工夫定魄珠发觉了魄主乱相而脱手互助了。
李纨跌坐泉旁,却迟迟回不得神来。那所觉所感绝非她此生尝过之味,便是怀胎蒲月夫主早亡时,亦不过生无可恋心如死灰。而刚才所觉,竟是融魂蚀魄,不知从那边深底里涌出哀嚎却不得出声,其狼狈、有力、虽有毁天灭地之能而无可何如,不成得、不能恨、无有回旋余地、欲执而终无可执、欲狂却始终腐败……而灵魂在这灼烧碾压中始终枯视一方,却不知那方向又是个甚么地点。
放下心机,转过石碑,不由失神。这石碑地点处已是个极其开阔的地点,转过石碑,目之所及,其广宽旷达不成思议,李纨自小养在深闺,这个比方却不好打,只好说其宽广如同一个人间。而这石碑坐落处若为一个人间,那苍茫云天间模糊可见的亭台楼阁定是别有洞天了。儿时所闻的外洋仙岛约莫如是。络玉十三境,一仙一境,便应是在那云海之间。
如果痛饮几杯苦茶泉,或者可清一清神智,再或者纵身跃入池中,冷泉一激也能回得些神来。只是李纨一无所动,只在那边依泉席地而坐,任那灼痛无法无助翻涌,任灵魂被几次撕扯,并无调用任何神识明智与之对抗,只悄悄地感受着统统点滴。不知过了多久,李纨似自不成知处复苏,只觉心宁神静,好似甚么都没有产生过,不觉讶异。好似明知重伤必死之人一觉醒来发明不但还活的好好的,并且浑身高低一丝伤痕也无。再细想时,却不管如何也“想”不出那般感受来。明显长醉不醒过,醒来却涓滴忆不起那酒味了。李纨冷静从獬豸环里摸出一个葫芦,揭了盖子散吞痛饮起来,是神酿的“当时月明”。干尽两个葫芦,李纨才起了身,行动沉稳地回了小住。又去苍庚号与灵烹宗闲逛了半日,又去“念尘”与“道真”左翻右看,正想叫上阿土去药仙谷时,不由发笑。――本身这是如何了,不过是一场神魂之感,竟如此不知所措东躲西藏起来。便定了放心,回了小住,在开间榻上靠着,细想一回这场神魂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