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贻香在邻桌冷眼旁观,听得枯瘦老头这一番谈吐,固然只是须生常谈,却被他讲得顿挫顿挫、铿锵有力,可见这老头常日里极爱发言,乃最多数便是村里的平话之人。却不料他话音刚落,便听中间桌上一个秀才打扮的落魄男人嘲笑一声,怪神怪气地说道:“你还少说了一件事,那便是粗心失荆州,败走麦城!”
说到这里,那枯瘦老头用心拖长了调子,又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茶盏里的浓茶,说道:“但是,从‘桃园结义’到‘温酒斩华雄’,从‘挂印封金’到‘五关斩六将’,再到前面的‘单刀赴会’、‘刮骨疗毒’、‘水淹七军’,关帝爷爷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大智大勇、大仁大义之举,完整合适百姓心中的豪杰形象。以是关帝爷爷才会获得如此之高的恭敬,乃至被世人奉为神灵,代表的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信奉,又岂是吕布、马超之流的武夫能够相提并论的?”
要晓得蜀地之人夙来喜好以赌为乐,村里的这间茶社,白日里供村民喝茶谈天,也供外来人打尖歇脚,但一到了夜里,便是村里人打赌的场合,赌局一开,常常彻夜达旦。谢贻香和得一子两人到时,夜里的赌局才方才散去,待到他们清算好衣衫,要了些茶点坐下,天气已是大亮,茶社里陆连续续已来了很多客人,倒是本地喝早茶的风俗。
“但是这还不敷,更有刘封和孟达二人的火上浇油,不肯出兵互助。以是当时的环境,对关帝爷爷而言,当真可谓是前有曹军势大,后有东吴毁约,还要加上友军的临阵叛敌和袖手旁观。如此算来,即便是关帝爷爷输了这一仗,倒是一点也不丢人。比拟起来,东吴固然凭此役终究收回荆州,但荆州百姓全都争相祭拜关帝爷爷,谩骂吕蒙陆逊,这对当时的东吴来讲,当真可谓是赢了疆场,却输了民气!”
但是比起一言不发地谢贻香和得一子两人,眼下茶社里的其他客人,却正聊得热火朝天,话语声竟然将内里滂湃大雨的声音都给袒护了下去,竟是将这间茶社当作了一个谈天说话的场合。殊不知这也是蜀地的民风,所谓茶社三趣,一是打赌,二是谈天,三才是喝茶,而这“谈天喝茶”,也便是蜀人丁中俗称的“喝盖碗茶,摆龙门阵”。
这一番长篇大论,当真完整揭示出了这个枯瘦老头的发言功力,听得茶社里好些人纷繁喝采起来。就连谢贻香也是暗赞一声。他固然对这位关羽关云长没有太多体味,但是听这枯瘦老头将“败走麦城”一事阐发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心中也不由有些感慨,要替这位关帝爷爷抱不平了。
这里便是先前在雨中看到的小村庄,名叫“前锋村”,村里最多不过几十户人家。穿过村庄再行数里,便是那龙洞山的后山。要说这座龙洞山,本来只是乡野间的一个小山包,却因为那位闻名天下、却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病故的毕无宗毕大将军在此建府,以是顺理成章地成为“毕府”的地标,乃至名扬天下,恰是所谓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谢贻香则是坐在他劈面的长凳上,和他同桌而坐。方才听到少年报出“得一子”这个名号时,她差点没有笑出声来。固然这少年口口声声说他这个名号,是来自《品德经》里“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但“得一子”这三个字,却总令人感觉有些别扭,让谢贻香如何也叫不出口来。
枯瘦老头当即一愣,立即说道:“关帝爷爷败走麦城,便和楚霸王乌江自刎、诸葛丞相星落五丈原是一个事理,都是豪杰末路、壮志未酬,令人扼腕长叹。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深受世人的记念。更何况关帝爷爷当时正在和曹仁、徐晃、于禁、庞德等一干当世名将苦战,更以‘水淹七军’的豪举威震中原,吓得曹贼差点要迁都避祸,谁知作为盟友的东吴,却在此时背信弃义,合吕蒙、陆逊二人之力偷袭荆州,荆州守将更是临阵叛敌,乃至将荆州士卒的家人尽数扣押起来,这才令关帝爷爷的荆州甲士心涣散、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