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御下夙来峻厉,一听宝珠回口,当下目光一凛,却不待痛斥,余光便见天佑在英子怀顶用力往外挣,向着孔颜那头一边使力一边大声嚷道:“母母――母母――”脆生生的童音里满是不满,一想到天佑一身的拧脾气,唯恐英子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女人手上劲不敷,赶快上前搭上一把手,递到孔颜怀中。
岂料,就在凉州众寺庙协商不予再借粮食之际,鸠摩罗什寺方丈云海大师深感政令大义,叹其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捐出所辖一半地盘予以流民生存。
话音未落,只见门口的竹帘从外挑起,冯嬷嬷并宝珠走了出去。
看着叫得一脸欢唱的儿子,孔颜又是无法又是好气,手上倒是半分不闲,赶在两手乏力泛酸前,一把抱住还在蹦高的儿子,忙是说道:“英子,快帮我搭一把手!”
孔颜点头,目光落在炕桌上的素折上。
心机正沉浮间,耳旁却听冯嬷嬷说道:“夫人,周将军传来动静,望您不要担忧,二爷送亲途中虽在戈壁受流寇偷袭,却并无受伤。只是因侧重华长公主为救二爷受伤,途中涵养了大半月,这才担搁了二爷的回程,不过也就这几日二爷便能返来了!”
是日,魏成借粮政令下达河西余下六州。与此同时,以鸠摩罗什寺为首的凉州统统寺庙捐地一事,也如边塞忽降的沙尘一夕之间传遍全部河西。
现在只愿多做功德,也保魏康能早日返来吧。
孔颜倒是眉眼低低一垂,只望着怀中不知为何欢畅的儿子,心境微动。
一石激起千层浪,作为凉州乃至全部河西第一大寺庙方丈,天下闻名的圣僧,云海大师此举一出,众寺庙如何能在视而不见?符合民气、信众皆不成控?
宝珠顺着撩起的窗帘往外一看,只见宽广的天井里,青紫丝绦各十数条不止,无一不在二三十丈长,上面又多施以罗纨绮绣,摊在白晃晃的阳光下,恰是流光溢彩好不着眼。更不说每条绦下又摆设了各式鎏金炉子,焚着异香,惹人神驰。
如是。河西内哄停歇,流民分地而安。
一语未完,冯嬷嬷厉目已是扫去,肃声打断:“噤声!夫人捐款是为了祈福,盼着二爷安然返来!不说财帛身外物,又岂可与二爷安危比拟!?”
不过一日对峙,三月二十三日,凉州境内各大寺庙均捐出所辖一半地盘予以流民。
说到最后一句,想到魏康极有能够赶上天佑的周岁,冯嬷嬷的声音不觉低垂。
重华……为了救魏康受伤……
跟着天佑过了半岁,更加好动以来,冯嬷嬷多数精力是围着天佑,对她们这些小丫头管束也少了,宝珠虽夙来慑于冯嬷嬷,这会儿倒也敢小声嘀咕道:“奴婢这不是为夫人委曲么,前朝玄宗每月给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的脂粉费都有钱十万,可我们夫人现在一季的衣裳、脂粉钱还不到一万钱!”
孔颜手执团扇。半坐在南窗下的木炕上,一手谨慎扶着窗口不过将将两尺的红衣小人儿,一手替他悄悄摇扇。见小人儿刚老诚恳实地扶着窗沿走上一两步,又半点不安生地攀着窗台就要往上爬,孔颜再是忍不住低斥:“天佑!”说时,执扇的手从速跟着扶上小人儿,恐怕单手一个乏力让了好动的小人儿挣开。
就这当头,宝珠倒是精灵,忙不迭道了一声“奴婢去收衣裳”,转眼已不见人影。
不求赶上天佑过几日的周岁,只求统统能安然。
刚松乏了的手臂,又被重重的塞了一团,孔颜恰是无法,但见怀中的儿子笑呵呵的小脸,张着小口嘻嘻笑道:“母母――母母――”内心只觉软得没法,再是舍不得丢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