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碧桃花下卧,牡丹开处总堪怜。话说西门庆一日在家闲坐,对吴月娘说道:“现在是玄月廿五日了,出月初三日,倒是我兄弟们的会期。到那日也少不的要整两席划一的酒菜,叫两个唱的姐儿,自恁在咱家与兄弟们好生玩耍一日。你与我摒挡摒挡。”吴月娘便道:“你也便别要提及这干人,那一个是那有知己和行货!无过每日来勾使的游魂撞尸。我看你自搭了这起人,几时曾有个家哩!当今卓二姐自恁不好,我劝你把那酒也少要吃了。”西门庆道:“你别的话倒也入耳。本日这些说话,我却有些不耐烦听他。依你说,这些兄弟们没有好人,使着他,没有一个不依顺的,做事又非常伏贴,就是那谢子纯这小我,也不失为个聪明能事的好人。咱现在是这等计算罢,尽管恁会来会去,终不着个实在。咱不如到了会期,都结拜了兄弟罢,明日也有个靠傍些。”吴月娘接过来道:“结拜兄弟也好。只怕后日还是别个靠你的多哩。若要你去靠人,提傀儡儿上戏场--还少一口气儿哩。”西门庆笑道:“自恁长把人靠得着,却不更好了。咱只等应二哥来,与他说这话罢。”
说便如此说,这“财色”二字,向来只没有看得破的。如有那看得破的,便见得堆金积玉,是棺材勤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粟红,是皮郛内装不尽的臭淤粪土。高堂广厦,玉宇琼楼,是坟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锦衣绣袄,狐服貂裘,是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即如那妖姬艳女,献媚工妍,看得破的,却如比武阵大将军叱咤献威风;朱唇皓齿,掩袖回眸,晓得来时,便是阎罗殿前鬼判夜叉增恶态。罗袜一弯,弓足三寸,是砌坟时破土的锹锄;枕上绸缪,被中恩爱,是五殿下油锅中糊口。
固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只要那《金刚经》上两句说得好,他说道:“如梦幻泡影,如电复如露。”见得人生活着,一件也少不得,到了那结束时,一件也用不着。跟着你举鼎荡舟的神力,到头来少不得骨软筋麻;由着你宝穴金谷的豪华,恰好时却又要冰消雪散。假饶倾闭月羞花的面貌,一到了垂眉落眼,人皆掩鼻而过之;比如你陆贾隋何的机锋,若遇着齿冷唇寒,吾未如之何也已。到不如削去六根清净,披上一领□□,参透了空色天下,打磨穿生灭构造,直超无上乘,不落是非窠,倒得个清闭安闲,不向火坑中翻筋斗也。恰是:三寸气在百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到得那有钱时节,挥金买笑,一掷巨万。思喝酒端的美酒玉液,不数那虎魄杯流;要负气钱可通神,公然是颐指气使。趋炎的压脊挨肩,附势的吮痈舐痔,真所谓失势叠肩而来,失势不顾而去。古今炎冷恶态,莫有甚于此者。这两等人,岂不是受那财的短长处!现在再说那色的短长。请看如当代界,你说那坐怀稳定的柳下惠,闭门不纳的鲁男人,与那秉烛达旦的关云长,古今能有几人?至如三妻四妾,买笑追欢的,又当别论。另有那一种好色的人,见了个妇女略有几分色彩,便百计千方偷寒送暖,一到了动手时节,只图那一瞬欢娱,也全不顾亲戚的名分,也不想朋友的友情。开初时不知用了多少滥钱,费了几遭酒食。恰是:三杯花作合,两盏色媒人。
到厥后情浓事露,甚而斗狠杀伤,性命不保,妻孥难顾,奇迹成灰。就如那石季伦泼天大富,为绿珠命丧囹圄;楚霸王气势拔山,因虞姬头悬垓下。真说谓:“生我之门死我户,看得破时忍不过”。如许人岂不是受那色的短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