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很小,竹子搭建而成,年代日久,竹子亦垂垂发黄,摸上去光滑非常。
金不换对夏月道:“女人刚来,我们这里的端方,你不懂,今儿我就和你说说。万花楼里的衣服、胭脂水粉、吃食穿用度皆是公平分派的,这衣服分到谁手里就是谁穿,不能嫌东嫌西,就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让你穿就得穿。”
张举善轻车熟路,带着杜安在万花楼寻了个角落打茶围,只待彻夜里新娇娘退场。
他低头望着那抹月色怔怔发楞,金不换也见机,不叫女人去烦他,只问他要甚么酒。俞景鸿想亦未想,便道:“桃花酿。”
张举善精力一振,指着荷灯对杜安道,“今早晨这里准是热烈,你我今晚就在这里瞧热烈吧。”
烛光下,一名女子伏在楼梯上,血红的衣衫裹着小巧浮凸的身躯,白璧似的手指托着下巴,慵懒万分,不插朱钗,只鬓边一朵红花,眉内心一点红,双目含情,傲视生辉,一双唇红艳欲滴,像朵将绽未绽的藤月花。
“小娘皮,迟早有天会进青楼的,看你那风骚模样,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又一桶冷水泼下,这会连他也一起浇湿。
金不换叮咛小耗子去取衣服,又对冬梅喝道:“小蹄子,你更加不像话了,竟然敢砸了蔷薇水!你晓得是多少银子买的吗?明天你别想用饭!去把统统的衣服都洗洁净了!还杵在这干甚么!”
江风习习,吹过竹楼,别有风味。
李守银猴急伸手捉她,她奇妙避开,唇角笑意更浓,“公子不尝尝?”
李守银放下酒盏道,“那是他在你手里喝的,这酒不醉大家自醉。只怕是这酒如果然有毒,他也不舍得死呢,还得留一半魂看你呢。”
墨客杜安初来金陵,经不起朋友撺掇,要在这久负盛名的烟花地开开眼,他一身皂白缎织快意纹长袍,鲤鱼系飘带,在浩繁寻欢客中显得格外刺眼,不似那些人沾满了酒色气味,眉宇之间独一猎奇,他一起东张西望,引得各家楼里的女人不断招揽。
辛辣入喉,酒烈的不像它的表面,倒像一把刚烈的刀带着必死的决计,拼个你死我活。他呛得难受,只能强作平静,任那酒在他身材里翻滚,似要把他剖成两半——
贰心底腾起一团火,炽热地燃烧起来。那里是夏月,清楚是夏阳,三伏天里最热的骄阳,逼仄袭来,不留余地。
真是个奇妙地点,他站在桥畔,赞叹不已。
金不换瞧着她艳若桃李的模样,心下计算,便又对冬梅道:“你既然不肯意把衣服给她,就好生收着吧。”说完便把衣服硬塞进冬梅手里。
夜幕低垂,秦淮河边各色清闲灯蜿蜒了一起,照亮了河边两旁各家香阁艳楼,慵懒了一天的女人们跟着夜色来临精力起来,莺莺燕燕娇声软语酥了来客的骨头。
他笑道:“夏月这个名字还真是新奇,乍一听还觉得是下月,不晓得去下个月做甚么。”
她冷冷道:“滚出去。”
“我是甚么东西,天然不是你说了算。”她冷声道,“你又算甚么东西?”
夏月不接衣服,对金不换笑道:“嬷嬷买我来,是要买个丫头来洗衣服的吗?”
“衣服不是我弄脏的,是她本身弄的。”冬梅仓猝抢白道。
他忍不住伸手想触碰她,她却已提着酒壶过来,对李守银道:“一品桃花酿,明天刚起的。”
夏月取过一对相思红豆挂在耳上,揽镜自顾,“嬷嬷放心,明天便让你赚回银子。”
抹到那里都是一道红痕,胶泥般深重,如何也擦不掉。
俞景鸿早早地来了,坐在临水的竹桌旁,竹子光滑凉润,夜风习习,一抹新月映在水里,随波泛动。
人未到,香已至,藤月花香,销魂蚀骨,像她唇角的笑,摸不着,抓不牢,像一张网紧紧套居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