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霞樱唇微启,漫不经心般呼了一声:“来人啊!”
花蕊太细,针更细,一根丝劈成了四份,如果过分用力,便会扯得断了,如霜拈着针,微微抿着嘴,用心请安极轻极慢抽出线来。
“屺尔戊人生性刻毒奸刁,铁骑纵横,天朝多次交战鲜能以胜。”豫亲王喘了一口气,“定湛只怕是要引狼入室,宏、颜二州要紧。”
这两句出自先胜武天子的《题叶集》。十余载前,天子还是皇子时,少年民气性猎奇,曾瞒着太傅悄悄读过这卷词集,本日俄然听她随口吟出,心头一震,几难自恃,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逐霞道:“这绣法臣妾倒从未见过,倒不想慕娘另有如许的技术,今后臣妾还要向慕娘多学着些才好。”
镇守宏、颜二州的乃是定国大将军华凛,因华妃之故郁郁已久,天子虽多方安抚,华老将军仍铁了心似的,隔未几久便递个折子要去官归田,天子想起来便感觉头痛,但眼下只安抚豫亲霸道:“华凛固然上了年纪,人可没老胡涂,这些都不要紧,你尽管放心养病就是了。”
幸亏大梵刹向来为皇家礼佛之地,干净的僧舍禅房并很多,智光大师早命人清算出来。赵有智督着小寺人又将床榻表里扫了一遍,理得干清干净,方亲身服侍天子换了衣裳,天子却没有多少睡意,坐在窗下,听着窗外风雨之声,仿佛一时出了神。赵有智知他忧心豫亲王的病情,不敢多嘴相劝,只剔亮了灯,道:“已经快四更天了,万岁爷还是先安设吧。”
这是宫里数十年来的忌讳,天子听她俄然提及,只闻雨声刷刷轻响,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如霜低声细语,一如雨声:“只是国恨家仇,总叫她如何自处。即使是两心相许,情深似海,最后亦不过割袍断义,不顾而去。”她半个身子在伞外,肩头已经濡湿了,天子不由伸手握住她的手,令她靠近本身,只感觉她掌心微凉。
“妖孽?”逐霞似笑非笑,“我倒听人说,这宫里的人也称我是妖孽。”
“我晓得。”天子嘴角微微上扬,暴露一个嘲笑,“他是拼了半壁江山送给胡虏,也想要谋反反叛。”
如霜仿佛真的将前事尽皆忘怀了,回上苑以后,对诸人诸事皆不记得了,脾气亦不似畴前那般桀骜,变得暖和很多。赵有智固然忧心忡忡,但天子倒似淡下来了,并未复册如霜嫔妃名分。她日日出入正清宫,倒不似嫔妃,却如女官普通,宫中诸人对她称呼难堪,只好唤作“慕女人”,垂垂叫了走了,便称“慕娘”。天子待她虽不如畴前普通无端宠嬖,却也差异于后宫诸人,经常相伴摆布。
室中极静,几近能闻声针尖刺透缎面的声音,过了半晌,逐霞方才一笑:“慕娘真是巧手,怨不得皇上喜好。”
她乌沉沉一双眼睛望着他,尽是迷惑。天子终究唤了一声:“如霜。”她眉峰微蹙,过了半晌方才赧然一笑,天子心中一震,而她笑容和顺,素衣微湿,愈发显得身形薄弱,只是神采举止宁静澹泊,仿佛好久之前在那里见过普通。他恍忽地想,莫非是她?不,不会是她,不成能是她。只是不能多想,亦不肯多想。
逐霞微微吸了口冷气,不及说甚么,俄然闻声外间惠儿的声音咳嗽了两声,晓得有人来了,便不再作声,只听脚步声杂沓,垂垂走近,她叫了声“惠儿”,亦不闻人应,排闼一看,倒是内官簇拥着天子,已经走到了院中,仓促间未及多想,只好盈盈下拜,巧笑倩兮:“皇上。”
他睡得不好,凌晨极早就醒了,那雨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夜,到天明时分犹自点点滴滴,檐头铁马叮当,更添清冷之意。心中挂念豫亲王的病情,起家后便遣人去问,回道豫亲王仍未醒来。天子不免忧心,赵有智因而劝道:“万岁爷还是起驾回上苑,这寺中起居非常不便,且京中疫病横行,皇上又是微服前来,七爷内心只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