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做完了差事,相伴的宫女皆折花斗草,集合来玩耍。如霜因平日不爱说话,以是独个儿坐在一旁,看她们斗草。时价春盛,上苑遍植奇花异草,这个寻了紫珠草,阿谁折了白玉兰,七嘴八舌,正讲得热烈,直殿监的小寺人小余送新扫帚来了,宫女们玩乐兴头上,无人理睬,如霜便起家接了领牌,在上头画了押,又领小余去开库房。待锁了库房出来,小余见四下里无人,俄然低声如同蝇语:“传闻皇上要赐十二名宫女给达尔汗王,请女人早做筹算。”
这天早晨,如霜一觉醒来,模糊又听到抽泣声,她们本来两人住一间屋子,便知又是同屋的宫女在哭。夜里温馨,如霜本来就寝极轻,这一醒再也睡不着了,只得睁大了眼睛躺在那边,听她嘤嘤咛咛哭得悲伤,一颗心却木然没有半分哀恸。还哭得出来,多好,她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两眼早已干枯如枯潭。自从小环身后,她最后一次嚎啕大哭,便将此生的泪都流尽了。她今后再没有泪可流,要流唯有流血。
心底如同有阴柔的小火苗,燎得五脏六腑都刺痛如焚,她不能想到小环,不能想到过往,十六岁前的那些日子,只要稍稍想起半分,心底就会有翻滚的气血,澎湃得仿佛再也压抑不住。她的手心滚烫,从枕下摸索出一只小小的扁银盒,翻开来里头皆是蚕豆大的丸药,披发着一缕幽冷香气,触鼻即生奇特的平静之感,吞了一丸下去,仿佛一口气终究缓了过来。她因前次被缢堵塞太久,心脉常常不堪负荷,睿亲王所延名医开出了这个秘方丸药,自她入宫以后,睿亲王的人想方设法才将这匣药送到她手上。发作之时需求吃上一粒,方才气够平复。
丙子之变前数日,睿亲王正巧被穆宗遣去裕陵祭奠兴宗,待得返来,大局已定。天子遣使迎出郊野,睿亲王昂首称臣,天子亦待这位手足极是客气,犒赏了大量的财帛庄田,又赐他亲王双俸。因兴宗宠嬖过分,睿亲王自幼骄奢非常,此时无人管束,更是花天酒地,不思进取,每日只在本身府中,以各种希奇古怪的花腔取乐。睿亲王素好丹青书法,部下人诸般阿谀,侵犯豪夺士绅家藏的珍品书画。又喜殛毙家奴,强夺良家女为姬妾。一时清流民意如沸,御史连谏数本,却都被当明天子一一留中不发。因而举朝皆知,天子对这位手足另眼相待,睿亲王每在御前,也稍稍收敛一二,私底下却还是寻欢作乐,荒唐难言。
上苑行宫距西长京不过六十余里,车驾一日可至,以是自景宗天子始,每年的春祭与秋狩,皆在此停止。本年天子亦循例率了后妃百官,浩浩大荡的台端出了西长京,驻跸上苑行宫。立春日行了春祭大典以后,连续数日,赐宴春觐的异姓藩王,射柳击鞠,君臣日日尽欢,极是热烈。
如霜悄悄点一点头,轻得几近连耳上米珠坠子也并未动摇半分,小余自去了。过不得几日,公然司礼监颁诏,从后宫中遴选十二名宫女,赐赉即将回藩的达尔汗王。如霜听到本身名字鲜明在册,恰是意猜中的事,天然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