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翊在桌边坐下,他一夜未眠,倒了桌上冷茶水喝,又表示他坐下,倪大逵又躬身行了一礼,方拉了椅子侧坐鄙人首。莫翊醒了下神,道:“前月你与我手札,说盐场恐有变故,今我又听闻有盐商被杀,你也有危难,究竟是出了甚么事?”
倪大逵却道:“我部从已被他杀了七人,若非公子传唤,我早已杀去天赐别院了!”
莫翊不放心,给凤宁点了睡穴,才转出围屏道:“让他出去。”
倪大逵道:“罗天弈欲图盐场,诡计剿杀我等,已是昭然若揭,非只这应天府,扬州松江诸府,凡有盐商贩售私盐的,今晚恐已遭他毒手,我是恨不过他如此搏斗人,即使明知有险,也要与他拼上一拼。公子所言,倪大逵心中忸捏!想老主在时,若赶上此等诬告欺负盐人之事,必搅得他天赐府天翻地覆不成!”
莫翊道:“起来!你为何现在才来?”
他说到这猛一拍椅,气怒难本地骂,“那些老杀才!若不是我这去的盐工镇着场子,若不是我倪大逵在海上有点威名,盐场的盐不知被海盗倭匪盗取毁损了多少!”
倪大逵统领这滨海盐场几十年,如何不明白此理,他一时激愤才有冒死杀人之念,此时稍稍沉着下来,忽想清了很多事,冒了点盗汗道:“公子还未曾去过盐场,幸而他本日便杀人了,若再晚得两三日,只怕公子也要连累此中被他盯上了。我因公子传信说要过来,是以来南京等待公子,并不为杀那罗天弈,现在却不能让公子去盐场了,连这南都公子也不能久留,城中流言颇多,恐怕罗天弈还要再生别的事端,公子不如早日归去,杀那罗天弈之事,便由我与其他部下商讨行事。”
莫翊畴前也没多过问盐工与盐政的事,那朝廷年年征盐,一年比一年多,征的盐又犒赏皇亲宗室,皇亲们把盐数折卖给了盐商,逼盐商们认缴盐款,征很多卖很多,终究害苦了那些盐工和盐商,这里头又有盐监私吞纳贿的,又有权臣强征侵犯的,又有私卖私授的,各种瞒上欺下的活动,莫翊并不清楚,纵有甚么干系牵涉,也自有倪大逵和他一干部下去办理措置,连倪大逵都甚少在这盐事上露脸的,更遑论他了。他想了下,又问:“我们暗里那几个盐场呢?”
门被悄悄叩了两下,叶崖在门外悄声禀道:“公子,倪大逵来了。”
莫翊摇点头,道:“他从盐商处查到了你那些卖私盐的部从,现在是要追杀他们,逼你现身,你要谨慎对付了。财可失,盐场却不能失。”这盐利微薄,卖的量大了才赚得了钱,他并不纯为这一项钱银,只因盐本是关乎全百姓生的物质,也是一项必将占夺的海产,千里盐场千万盐工更是不成缺失的人丁地盘,他是决不能落空的。
倪大逵皱了下眉,不想他已听闻得了些变故,他思考了下,细细道:“本年雨水多,海边气候不好,煮出来的盐成色差,又缺日头,晒起来旷日费时,收成比往年要少上五成,盐监年初定缴的数却比客岁还多三倍不足,只一个松江府就要二万引。盐场的灶丁本已不堪其苦,现在费时吃力还收不上几成粗盐,那些盐商缴了税钱的,又和盐监日夜逼迫得紧,只这三四个月间已累死病倒二百三十七人。年初我把部下的盐工抽了些去海上做海产赚些别的劳费,前月见盐场收成不好,又抽了人去谋别的谋生,不然都得累死饿死在那边。那些盐监见干这活的人越来越少,又向朝廷请了旨征了些农夫丁口来,连罪囚都发放了来,那些人从没干过这活,既做不好,也受不了这风吹日晒烧灶打卤的苦,逃脱了很多。这半年快过了,盐场造的盐还不敷本年定缴的一成数,那些皇亲盐政官收了盐商们缴的钱,哪有再吐还归去的,都将罪恶推到盐场这头来,一说盐被贼盗了,二说被私贩了,乃至盐数不敷,又把本来灶丁们的工费扣了不说,还要查办问罪。我们往年与那些盐监商定的,从我这归还去的盐工,若不能如数付结工费,便要拿盐场的盐抵,他们年年拿盐来抵,这些盐从我们这低价私卖给了盐商,他们也心知肚明,往年从无事端的,现在却因盐数不敷盐工死逃,赖起我们来了,说是我这出的盐工盗盐私卖,说是我这盐枭窃了国资,把往年私卖盐货的事都奏了上去,天子便派了罗天弈这个钦差来查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