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坚好大喜功，日思同一，尝就渭城作教武堂，命旁通兵法的太门生，传授将士，秘书监朱肜谏阻道：“陛下南征北讨，已得海内非常之八，此时宜偃武修文，与民歇息，乃反立学教战，徒乱人意，何足致治！况将士多颠末战阵，莫不知兵，今更使受教墨客，亦不敷激厉志气，与实无益，与名有损，不如不设为是。”坚乃罢议。
适太子宏入内问安，坚与语道：“我欲伐晋，以强临弱，可保必胜，朝臣皆言未可，我实不解！”宏婉答道：“今岁在吴分，晋君又无大过，若南征不捷，外损国威，内殚民力，所伤实多，无怪群下疑沮呢。”坚摇首道：“前我出兵灭燕，亦犯岁星，天道原不成尽凭。况古时秦灭六国，六国君主，岂必皆残暴么？”说罢，便顾令摆布，宣召冠军将军慕容垂入议，垂应召即至，坚问及伐晋事件，垂抵掌道：“弱肉强食，乃是古今通例。如陛下神武应运，威加海内，虎旅百万，韩信白起满朝，乃蕞尔江南，独违王命，不伐何为？古诗有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愿陛下断自圣衷，不必多虑！陛下可记得晋武平吴，只要张杜二三臣，与他同意，若必从众议，如何能同一中原呢？”美疢不如恶石。坚不由起舞道：“与朕共定天下，独卿一人。余子碌碌，何足与谋！”遂命赐帛五百匹，垂拜谢而出。
既而后宫又有一人，上书谏坚，请勿伐晋！究竟书中如何措词，待至下回再表。
秦兵横行江淮，连破名城，迭擒晋将，至三阿一役，彭超俱难，屡战屡败，仅以身免，此可见师劳力疲，不堪久用。秦之转盛为衰，已见一斑，非谢玄之果能无敌也。况苻洛发难，内哄已起，而鲜卑羯羌，杂伏关中，尤其苻秦之隐患，此时唯急谋平静，与民歇息，尚足制治保邦，何如好大喜功，尚思大肆侵晋耶？权翼一谏而不从，石越再谏而又不从，至苻融详陈短长，尚不见听，利令智昏，不败何待？彼慕容垂之同意坚议，固将觇坚之胜负，以定从违耳。坚但知面从为忠，适中垂计，天下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坚其殆犹是乎！
且说秦王坚阳若好文，阴仍尚武，始终不忘南略。勉强捱延了两年，正拟大肆南侵，偏东海公苻阳，及侍郎王皮，尚书郎周弑，通同谋叛，按期发难。阳系体例，皮系猛子，弑系晋故益州刺史周抚孙，降秦受官，三人纠众反叛，倒也是一场大难。恰好逆谋预泄，被坚饬人收捕，面加讯鞫。阳抗声道：“臣父哀公。苻法死谥哀公，事见前文。死不当罪，臣欲为父复仇呢！”坚不由流涕道：“哀公致死，事不在朕，如何错怪？”虽由苟太后主张，坚亦不能尽诿。说至此，复问皮何故谋逆？皮答道：“臣父丞相猛，有佐命大功，臣乃不免贫贱，为繁华计，不得不然。”遁辞。坚叱道：“丞相临终，只贻汝十具牛，嘱汝治田，何尝为汝求官，朕念汝先父有功，擢汝为侍郎，汝反忘恩肆逆，这真叫做知子莫若父哩！”说着，又顾弑问状。弑答道：“世受晋恩，生为晋臣，死为晋鬼，何劳再问？”弑果忠晋，不宜受秦官爵，既受秦封，如何谋叛？坚喝令系狱，感喟入宫。旋即颁布号令，曲贷三人极刑，惟徙阳至高昌，皮弑至朔方塞外，算作结案。未免失刑。
适前高密内史毛璪之等，由秦流亡，仍归晋室。璪之被获，事见上文。秦王坚乃亲御太极殿，大会群臣，劈面宣谕道：“今四方略定，只要东南一隅，未沾王化，现计我国兵士，可得九十余万，朕欲大肆亲征，卿等觉得可否？”尚书左仆射权翼道：“昔商纣不道，三仁在朝，武王犹且旋师。今晋虽微小，未有大恶；谢安桓冲，并皆江表巨人，君臣和睦，表里同心，依臣鄙意，晋却未可速图呢。”坚沈吟半晌，又摆布旁顾道：“诸卿可各言所见。”太子左卫率石越回声道：“今岁镇二星，适守南斗，福德在吴，未可轻讨。且彼有长江天险，民尚乐用，臣觉得不宜加兵。”权翼是畏晋人和，石越并说及天时天时。坚说道：“畴前武王伐纣，逆岁违卜，天道幽远，未易可知。夫差孙皓，皆保据江湖，终归毁灭。今凭我百万兵马，投鞭江中，已足断流，怕甚么天险呢？”越又答道：“三国君主，统淫虐无道，以是敌国往取，易如拾芥。今晋虽寡德，究无大愆，愿陛下且按兵积谷，坐待敌衅，果使有隙可乘，出兵未迟。”别的群臣各言短长，纷繁莫决。坚懊怅道：“这便是筑室道旁，无时可成，看来惟我专断罢！”群臣见坚有愠色，天然不敢再言，相率退出。独阳平公融尚在坐侧，坚顾语道：“人主欲定大事，不过一二臣能够与谋，今众议纷繁，徒乱人意，我当与卿专决此事。”融答道：“今欲伐晋，却有三难，天道不顺，就是一难；晋国无衅，就是二难；我国屡经征讨，兵力已疲，势转怯斗，就是三难。群臣谓不宜伐晋，确是忠谋，愿陛下依从众议！”坚忿然道：“汝也来作此说么？我尚何望？试想我有强兵百万，资械如山，我虽未为令主，究非暗劣，乘我累胜，击彼垂死，何患不克？怎可复留此残寇，长为国忧呢？”融泣语道：“晋未可灭，昭然易知，今欲劳师大肆，实非万全战略。且如臣所忧，更不止此，陛下宠养鲜卑，羌羯充满畿甸，这统是萧墙大患，如陛下督师南征，太子独与弱卒留守京师，一旦变生肘腋，悔何可追？臣本顽愚，言不敷采。王景略乃一时豪杰，陛下尝比为诸葛武侯，他临殁时，曾有遗诫，莫非陛下健忘么？”比权石二人还要说得明白，这真是苦口忠告。坚更加不乐，退入内庭，融当然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