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史氏曰：“居家者相戒勿蓄砒鸩，从无有相戒不蓄媚药者，亦犹人之畏兵刃而狎床第也。宁知其毒有甚于砒鸩者哉！顾蓄之不过以媚内耳！乃至见嫉于鬼神；况人之纵淫，有过于蓄药者乎？”
江城
逾岁择吉迎女归，伉俪相得甚欢。而女善怒，反眼若不了解，词舌嘲啁，常聒于耳。生以爱故，悉含忍之。翁媪闻之，心弗善也，潜责其子。为女所闻，大恚，诟骂弥加。生稍稍反其恶声，女益怒，挞逐出户，阖其扉。生嚁嚁门外，不敢叩关，抱膝宿檐下。女今后视若仇。其初，长跪犹能够解，渐至屈膝无灵，而丈夫益苦矣。翁姑薄让之，女冲突不成言状。翁姑忿怒，逼令大归。
生从至家，伏受鞭扑。今后监禁益严，吊庆皆绝。文宗放学，生以误讲降为青。一日与婢语，女疑与私，以酒坛囊婢首而挞之。已而缚生及婢，以绣剪剪腹间肉互补之，释缚令其自束。月余，补处竟合为一云。女每以白足踏饼灰尘中，叱生摭食之。如是各种。母以忆子故，偶至其家，见子柴瘠，归而痛哭欲死。夜梦一叟告之曰：“不须忧烦，此是宿世因。江城原静业和尚所养长生鼠，公子宿世为士人，偶游其地，误毙之。今作歹报，不成以人力回也。每夙起，虔心诵观音咒一百遍，必当有效。”醒而述于仲鸿，异之，伉俪遵教。虔诵两月余，女横仍旧，益之狂纵。闻门外钲鼓，辄握收回，憨然引眺，千人指视，恬不为怪。翁姑共耻之，而不能禁，腹诽罢了。
奂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数年恒不一见。孙公子禹年，与同人饮楼上，忽见山头有孤塔耸起，高插青冥。相顾惊奇，念近中无此禅院。无何，见宫殿数十所，碧瓦飞甍，始悟为山市。未几高垣傲视，连亘六七里，竟然城郭矣。中有楼若者、堂若者、坊若者，历历在目，以亿万计。忽大风起，尘气莽莽然，都会模糊罢了。既而风定天清，统统乌有；惟危楼一座，直接霄汉。楼五架窗扉皆敞开，一行有五点明处，楼外天也。层层指数：楼愈高则明渐小；数至八层、裁如星点，又其上则黯然缥缈，不成计其层次矣。而楼上人来往屑屑，或凭或立，不一状。逾时楼渐低，可见其顶，又渐如常楼，又渐如高舍，倏忽如拳如豆，遂不成见。又闻有早行者，见山上火食商店，与世无别，故别名“鬼市”云。
月余，颇相安，翁妪窃慰。未几女渐肆，生面上时有指爪痕，父母明知之，亦忍不置问。一日生不堪挞楚，奔避父所，芒芒然如鸟雀之被鹯殴者。翁媪方怪问，女已横梃追入，竟即翁侧捉而棰之。翁姑涕噪，略不顾赡，挞至数十，始悻悻以去。高逐子曰：“我惟避嚣，故析尔。尔固乐此，又焉逃乎？”
生被逐，徙倚无所归。母恐其折挫行死，今独居而给之食。又召樊来，使教其女。樊入室，开谕万端，女终不听，反以恶言相苦。樊拂袖去，誓相绝。无何樊翁愤抱病，与妪接踵死。女恨之，亦不临吊，惟日隔壁噪骂，故使翁姑闻。高悉置不知。
生晡火线归，见妻卧，问之不语，但含清涕。婢以状告，大惊，苦诘之。妻遣婢去，始以实告。生叹曰：“此我之淫报也，于卿何尤？幸有良朋，不然，何故为人！”遂今后痛改往行，狐亦遂绝。
樊惭惧，浼交好者请于仲鸿，仲鸿不准。年余，生出遇岳，岳邀归其家，赔罪不遑。妆女出见，佳耦相看，不觉恻楚。樊乃沽酒款婿，酬劝甚殷。日暮坚止过夜，扫别榻，使佳耦并寝。既曙辞归，不敢以情告父母，粉饰弥缝。自此三五日，暂一寄岳家宿，而父母不知也。樊一日自诣仲鸿。初不见，迫而后见之。樊膝行而请，高不承，诿诸其子。樊曰：“婿昨夜宿仆家，不闻有异言。”高惊问：“何时投止？”樊具以告。高赧谢曰：“我固不知。彼爱之，我独何仇乎？”樊既去，高呼子而骂，生但昂首，很多出气。言间，樊已送女至。高曰：“我不能为后代任过，不如各立流派，即烦主析爨之盟。”樊劝之，不听。遂别院居之，遣一婢给役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