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李公,大司寇之侄也。宅多妖异。尝见厦有春凳,肉红色,甚修润。李以故无此物,近抚按之,顺手而曲,殆如肉软,骇而却走。旋回视则四足挪动,渐入壁中。又见壁间倚白梃,洁泽苗条。近扶之,腻但是倒,委蛇入壁,移时始没。
是日游人如堵。堂上四官皆赤衣,东西相向坐,时方稚,亦不解其何官,但闻人语哜嘈,鼓吹聒耳。忽有一人率披发童,荷担而上,似有所白;万声澎湃,亦不闻其为何语,但视堂上作笑声。即有青衣人大声命作剧。其人报命方兴,问:“作何剧?”堂上相顾数语,吏下宣问所长。答言:“能倒置生物。”吏以白官。小顷复下,命取桃子。
许姓,家淄之北郭,业渔。每夜携酒河上,饮且渔。饮则酹酒于地,祝云:“河中溺鬼得饮。”觉得常。别人渔,迄无所获,而许独满筐。
麦既登仓,禾黠杂沓,翁命收积为垛,而亲登践实之,高至数尺。忽眺望骇曰:“鬼物至矣!”众急觅弓矢,物已奔翁。翁仆,龁其额而去。共登视,则去额骨如掌,昏不知人。负至家中,遂卒。后不复见。不知其为何怪也。
术人受而缠诸腰,乃扣笥而呼曰:“八八儿,不出谢赏将何待?”忽一蓬头童首抵笥盖而出,望北顿首,则其子也。以其术奇,故至今犹记之。后闻白莲教能为此术,意此其苗裔耶?
异史氏曰:“村夫愦愦,憨状可掬,其见笑于市人有以哉。每见乡中称素丰者,良朋乞米,则怫然,且计曰:‘是数日之资也。’或劝济一危难,饭一茕独,则又忿然,又计曰:‘此十人五人之食也。’甚而父子兄弟,较尽锱铢。及至淫博迷心,则顷囊不吝;刀锯临颈,则赎命不遑。诸如此类,正不堪道,蠢尔村夫,又何足怪。”
偷桃
异史氏曰:“置身青云无忘贫贱,此其以是神也。本日车中贵介,宁复识戴笠人哉?余乡有林下者,家甚贫。有老练交任肥秩,计投之必相周顾。极力办装,奔涉千里,殊失所望。泻囊货骑始得归。其族弟甚谐,作月令嘲之云:‘是月也,哥哥至,貂帽解,伞盖不张,马化为驴,靴始收声。’念此可为一笑。 ”
长清僧道行高洁,年七十余犹健。一日颠仆不起,寺僧奔救,已圆寂矣。僧不自知死,魂飘去至河南界。河南有故绅子,率十余骑按鹰猎兔。马逸,坠毙。僧魂适值,翕但是合,遂渐苏。厮仆环问之,张目曰:“胡至此!”众扶归。入门,则粉白黛绿者,纷集参谋。大骇曰:“我僧也,胡至此!”家人觉得妄,共提耳悟之。僧亦不自申解,但闭目不复有言。饷以脱粟则食,酒肉则拒。夜独宿,不受妻妾奉。数今后,忽思少步。众皆喜。既出少定,即有诸仆纷来,钱簿谷籍,杂请管帐。公子托以病倦,悉回绝之。惟问:“山东长清县知之否?”共答:“知之。”曰:“我郁无聊赖,欲往游瞩,宜即治任。”众谓:“新瘳,未应远涉。”不听,翼日遂发。
康熙十七年,王生浚升设帐其家。日暮灯火初张,生着履卧榻上。忽见小人长三寸许,自外入。略一回旋,即复去。少顷,荷二小凳来,设堂中,好像小儿辈用梁黠心所制者。又顷之,二小人舁一棺入,长四寸许,停置凳上。安厝未已,一女子率厮婢数人来,率藐小如前状。女子衰衣,麻练束腰际,布裹首。以袖掩口,嘤嘤而哭,声类巨蝇。生傲视很久,毛发森立,如箱被于体。因大喊,遽走,颠床下,摇战莫能起。馆中人闻声异,集堂中,人物杳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