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潼令
异史氏曰:“贫困则父母不子,有以也哉!庭帏当中,固非愤激之地;然二郑妇激起男儿,亦与怨望恶棍者殊分歧科。投杖而起,真千古之快事也!”
王勉字黾斋,灵隐士。有才情,屡冠文场,心气颇高,善诮骂,多所凌折。偶遇一羽士,视之曰:“子相极贵,然被‘轻浮孽’折除几尽矣。以子聪明,若反身修道,尚可登仙籍。”王嗤曰:“福泽诚不成知,然世上岂有神仙!”羽士曰:“子何见之卑?无他求,即我便是仙耳。”王乃益笑其诬。
酒数行,一垂髫女自内出,仅十余龄,而姿势秀曼,笑依芳云肘下,秋波活动。桓曰:“女子不在闺中,出作何务?”乃主顾曰:“此绿云,即仆幼女。颇惠,能记典、坟矣。”因令对客吟诗,遂诵《竹枝词》三章,娇婉可听,便令傍姊隅坐。桓因谓:“王郎天赋,宿构必富,可使鄙人得闻教乎?”王即慨然诵近体一作,傲视自雄,中二句云:“一身剩有须眉在,小饮能令块磊消。”邻叟再三诵之。芳云低告曰:“上句是孙行者离火云洞,下句是猪八戒过子母河也。”一座抚掌。桓请其他,王述《水鸟》诗云:“潴头鸣格磔,……”忽忘下句。甫一沉吟,芳云向妹呫呫私语,遂掩口而笑。绿云告父曰:“渠为姊夫续下句矣。云:“狗腚响弸巴。’”合席粲然。王有惭色。桓顾芳云:怒之以目。
羽士设宝榻锦衾,备生寝处。王初睹美人表情已动,闻乐以后涉想犹劳;念己才调,自合芥拾青紫,繁华后何求弗得;瞬息百绪,乱如蓬麻。羽士似已知之,谓曰:“子前身与我同窗,后缘意念不坚,遂坠尘网。仆不自他于君,实欲拔出肮脏;不料迷晦已深,梦梦不成提悟。今当送君行。一定无复见之期,然作天仙须再劫矣。”遂指阶下长石,令闭目坐,坚嘱疏忽。已,乃以鞭驱石。石飞起,风声灌耳,不知所行多少。忽念下方景界未审何似,隐将两眸微开一线,则见大海茫茫,浑无边沿。大惧,即复合,而身已随石俱堕,轰然一响,汩没若鸥。
王初以才名自夸,目中实无千古,至此神情懊丧,徒有汗淫。桓谀而慰之曰:“适有一言,请席中属对焉:‘王子身边,无有一点不似玉。’”众未措想,绿云回声曰:“黾翁头上,再着半夕即成龟。”芳云发笑,呵手扭胁肉数四。绿云摆脱而走,回顾曰:“何预汝事!汝骂之几次不觉得非,宁别人一句便不准耶?”桓咄之,始笑而去。邻炎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