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余，尽传其技。然程每诣李，李以常琴供之，未肯泄所藏也。一夕薄醉，丞曰：“某新肄一曲，亦愿闻之乎？”为秦《湘妃》，幽怨若泣。李亟赞之。丞曰：“所恨无良琴；若得良琴，调子益胜。”李欣然曰：“仆蓄一琴，颇异凡品。今遇锺期，何敢终密？”乃启椟负囊而出。程以袍袂拂尘，凭几再鼓，刚柔应节，工妙出神。李击节不置。丞曰：“戋戋拙技，负此良琴。若得荆人一奏，当有一两声可听者。”李惊曰：“公闺中亦精之耶？”丞笑曰：“适此操乃传自细君者。”李曰：“恨在闺阁，小生不得闻耳。”丞曰：“我辈通家，原不以形迹相限。明日请携琴去，当使隔帘为君奏之。”李悦。
未几闻捷，辞母如济。因赂内监，请安羽士。羽士欣然出，生便伏谒。羽士曰：“君既高捷，太夫人又增寿数，此皆大德而至。道人何力焉！”生又讶其先知，因此拜问毕生。羽士云：“君无大贵，但得耄耋足矣。君前身与我为僧侣，以石投犬，误毙一蛙，今已投生为驴。论前定命，君当横折；今孝德感神，已有解星入命，固当无恙。但夫人宿世为妇不贞，数应少寡。今君以德延寿，非其所偶，恐岁后瑶台倾也。”生恻然很久，问后妻地点。曰：“在中州，今十四岁矣。”临别嘱曰：“倘遇危急，宜奔东南。”
青城于重寅，性放诞。为经理时，元夕以火花爆仗缚驴上，首尾并满，牵登太守之门，打更而请，自白：“某献火驴，幸出一览。”时太守有爱子患痘，心境方恶，辞之。于固请之。太守不得已，使阍人启钥。门甫辟，开仗发机，推驴入。爆震驴惊，踶趹疾走；又飞火射人，人莫敢近。驴穿堂入室，破瓯毁甑，火触成尘，窗纱都烬。家人大哗。痘儿惊陷，终夜而死。太守悔恨，将揭劾之。于浼诸司道，登堂负荆，乃免。
约三十余里，入一山村，有叟在门，下骑揖之。叟邀入，自言“方姓”，便诘所来。生叩伏在地，具以情告，叟言：“无妨。请即借居其间，当使徼者去。”至晚得耗，始知为世子，叟大骇曰：“他家可觉得力。此真爱莫能助矣！”生哀不已。叟筹思曰：“不成为也。请过一宵，听其缓急，倘可再谋。”生愁怖，终夜不枕。次日侦听，则已行牒讥察，保藏者弃市。叟有难色，无言而入。生疑惧，无以自安。中夜叟来，入坐便问：“夫人年多少矣？”生以鳏对。叟喜曰：“吾谋济矣。”问之，答云：“余姊夫慕道，挂锡南山；姊又去世。遗有孤女，从仆鞠养，亦颇慧。以奉箕帚如何？”生喜符羽士之言，而又冀亲戚密迩，能够得其周谋，曰：“小生诚幸矣。但远方罪人，深恐贻累丈人。”叟曰：“此为君谋也。姊夫道术颇神，但久不与人事矣。合卺后，自与甥女筹之，必合有计。”生喜极，赘焉。
生藏之，仓促而出，神态丧失。因计终天有期，早归一日，则多得一日之奉侍，携仆贳驴，马上东迈。驱里许，驴忽返奔，下之不驯，控之则蹶。生无计，躁汗如雨。仆劝止之，生不听。又贳他驴，亦如之。日已衔山，莫知为计。仆又劝曰：“明日即拆档矣，何争此一朝夕乎？请即先主而行，计亦良得。”不得已，从之。次日草草结束，立时遂发，不遑啜息，星驰而归。则母病绵惙，下丹药，渐就痊可。入视之，就榻泫泣。母摇首止之，执手喜曰：“适梦之阴司，见王者色彩和霁。谓稽尔平生，无大罪过；今念汝子纯孝，赐寿一纪。”生亦喜。历数日，果平健仍旧。
李丧琴，寝食俱废。不远数千里访诸其家。程故楚产，三年前，捐资受嘉祥。执其姓名，询其居里，楚中并无其人。或云：“有程羽士者善鼓琴，又传其有点金术。三年前，忽去不复见。”疑即其人。又细审其年甲、面貌，符合不谬。乃知羽士之纳官皆为琴也。厚交年余，并不言及乐律；渐而出琴，渐而献技，又渐而惑以美人；浸渍三年，得琴而去。羽士之癖，更甚于李生也。天下之骗机多端，若羽士，骗中之风雅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