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天子事不精密,刺杀尔朱荣的打算闹得尽人皆知,但尔朱荣却并不怕他。尔朱荣看不起这个年青文弱的被他一手捧上去的天子。
这魏的天下,还能在急风骤雨中飘摇多久?
曹髦虽死,但不负曹氏的血缘,不负魏武帝生前征南逐北一统中原的壮志,不负曹氏先祖的英魂。
到了八月炎夏中。一日午后我正困顿,倚在天井的躺椅里小睡,俄然被内里一阵喧腾的声音吵醒,召来侍女问:“内里这是如何了?跟过年似的。”
他是说我与独孤公子相遇之日。那晚杨忠也在那一众青年当中,掩面唏嘘的恰是他。
洛阳城里一片喧腾,街道上挤满了人,不管贫富,皆欢乐形于色。官道上另有仓促往宫城去的各家马车,想是现在赶往宫里朝拜天子去的。
崇高乡公乃是暗害诛杀司马昭反被司马氏所害的曹髦;常道乡公是屈就于司马氏甘心拱手让出江山而为屈为人臣的曹奂。
我伸手折下一枝,插在他的马辔头上。已不是青色杨柳袅袅依依的季候,那半黄的柳枝干枯疲软地趴在他的辔头上,如即将病笃的老妪。
传闻天子被逼得退无可退,终究下定决计要撤除尔朱荣。存亡存亡之际,拓拔氏的血液终究在这个天子的体内沸腾了。
“至尊大喜过望,亲身登阊阖门宣布大赦天下。现在大抵百官都在宫中朝贺吧。”彭武说。
还需再过几个月才气遣人来接我。
洛阳城内一时群议鼎沸民气惶惑。这帝都才方才安生了没一年,又要兵戈了吗?
此时已离洛阳有约百余里地,天气渐晚。我在顿时回过甚,去看那早已看不见的洛阳。残阳如血,天空中掠过的寒鸦为这赤色又添三分阴沉。
第一次同他悠长别离,也不知这“很快”到底还是多久。但是内心垂垂明白,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而我会有越来越多的时候不得不跟他别离。直到天下承平。
变天了!
我的火线,是东南重镇荆州。
杨忠说:“转眼已经一年了。”
唉,虽是壮烈,但连如许的话都传得满城尽人皆知,布局如此不周到,他真的能胜利吗?
传闻中书侍郎邢邵得知动静,已经半夜离城直往东狂逃而去了。
万俟丑奴……我模糊记得这个名字。年初时尔朱天光和贺拔岳一同入关中弹压他的叛逆,听身边这些军人提及过,宇文泰也跟着贺拔岳一起去了。也不知他现在到了那里。
但是天子筹办刺杀尔朱荣的动静竟然已经在洛阳城内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传闻他对中书侍郎温子升说:“吾宁为崇高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
我立即回屋去换了身男装,又清算了一些东西,便吃紧忙忙跟着那十来个军人往宣阳门出城去了。
洛阳的式微,岂止是一城的式微吗?
“我不是怕。我有点担忧至尊。”也不知是对他说,还是自言自语。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亘古稳定的事理。
年中的时候,尔朱皇后产期期近。尔朱荣以此为由要求入朝。朝堂哗然。
但是收回目光,我已偶然再想这些了。
回到洛阳以后不久,独孤公子接到贺拔胜的任命,要他立即赶赴荆州,任新野镇将和新野郡守。
我放上马车的帘子,对扮作车夫的彭武说:“我困乏了,归去吧。”
那日我扮作男装带了两个侍卫出门看看,发明竟有一些富户也在仓促忙忙清算产业,急着要出城避祸。
彭武说:“娘子莫非不思念独孤将军么?就算娘子薄情,我等也急着要回将军那边了。”
我脸一烧。这些武人道直,说话忒白些了!但随即心头漫过一阵狂喜:“我们要去荆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