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一滴清澈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在那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脸上划开一道清楚的陈迹。滴落在染血的地上，很快消逝不见。
他的眼神灰蒙蒙的，看着我，说：“我年后要娶妻了……我不想死……”
那只手软软重重像一条死烂的蛇瘫在我手中。像他一样，再也不动了。
宇文泰上马追过来，拉着我说：“走吧，别看了。”
看着我。
我惊骇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向后躲去，又触到一人，断了一臂，断口露着翻卷的肌肉和白骨。抬头朝天，似在大喊。只是已经再也发不出声了。
那些身染赤色的，生硬的，冰冷的身材，曾经也是一个个，带着希冀和胡想，要苟活于乱世的生灵啊！
宇文泰站在我身后，用一种向来没有过的调子降落地说：“成王败寇。”
成王败寇。
说着，他吃力抬起一只手。那手上感染着还未凝固的血，似是力量耗尽，连颤抖都是微小的。
他脸上粉饰不住的忧色，仿佛一道红光从心头窜上来，直蹿到脸上，映得脸也红红的。
我这才抬开端。欣喜来得太俄然，竟挤不出一丝笑意，只问：“他……没事吗？他何时返来？”
那些已经冷却生硬的尸身在空中划过一条生硬的弧线，直直掉进滚滚黄河，一个水花都没有，便再也不见了。
摆设在黄河边的雄师前一刻还在对阵，攻陷洛阳的动静一传来，顿时偃旗息鼓,两边作罢。
独孤公子在洛阳，也将青史留名了。
我在骗他，神采必然虚假丢脸，假得他底子不信。他张着嘴，用力说：“我……想回建康……”
七千人对百万雄师。我晓得这场战役将永存史册，我晓得，尔朱荣，陈庆之，都将永存史册。但是谁来安抚散落在这里的，这些一眼望不到边的哀泣的灵魂？！
我曾经觉得本身很不幸，但是起码，我还活着。我还能在这滚滚黄河边，为这些殉葬于期间的生灵，抽泣。
我一阵眩晕，头重脚轻地摔上马来。
尔朱荣尤不甘心，亲身率着精兵去追。这小我生污点，他誓要洗去。
却在南归前的最后一天，死在了黄河北岸。
他是用心的！他用心绕道黄河边上！他用心要我看这存亡场的惨状！他在嘲笑我当日说的那四个字！
低头一看，是一个年青的兵士。十五六模样，白衣袍，应是陈庆之的兵士。痛苦地**着。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见我愣愣的，大声说：“哈！期弥头成了！打下洛阳了！！”
可我还是恨他。我松开那兵士的手，扑到他身上去打他。
宇文泰伸手一把遮住我的眼睛。
地上那兵士声音微小，气若游丝：“救救我……我不想死……”
两腿战战发软，又坐了下来。
元颢已死，陈庆之没了火线，何必还要苦战下去。梁主对北伐没有野心，本是借机光复黄河以北万里国土的好机会，陈庆之多次上表要求梁主增兵北伐，却得不到一丝回应。七千人孤军深切一起转战本就只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只能南撤回梁。
我一把抓住，双手合在掌心，说：“你不会死。”
独孤公子走了十来天了。
一队一队留下来清理尸身的兵士，面色麻痹，非论敌我，两人抬一个，扔进黄河里。行动那么天然，仿佛那本就是那些死去的人该有的归宿。
这个少年，将他未过门的老婆留在斑斓繁华的建康，本身跟着陈庆之北上，经历了四十多场战役，攻陷三十多座城池，或许沾沾自喜，自发得已为他们挣得一个好出息。
宇文泰几步跨到我面前，大笑着说：“莫离，你听到没有？你的郎君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