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腾起一阵凉意。是了。女子嫁人,要侍营私婆抚养后代,顾不得辛苦冷静白头;而男人需求的怜怜和顺款款密意,娇柔身材如花笑靥,就尽到外边广漠六合里去寻了。
“我……不记得了。”他问得突如其来,我不由得用力去想。
过了这三个月,早日自幻境中醒来,就当甚么都未曾产生?
这要如何说?便是真的做了,又要如何说?我唯恐被她看破,垂首不语。
他的老婆,必同他一样,朱门高地,锦衣华服。
可也不要痴心妄图别的,那卖身契还在,只是到了别人手上。
娶妻?哦,是了。他这个年纪,不但已有妻室,只怕孩子也有好几个了。
这每天气尚早,楼下的秋苓阿姊来找我说话。
他低眉像是在想着甚么,说:“我和他同出武川。这里只要他晓得如愿这个名字。”
人间无情的男人,最仇恨便是女子的痴心胶葛,直恨不能远远绕过,不得沾身。
是不是能够买我平生一世,只奉养他这一个男人?
我感觉心啪地破开了一个洞。我仓猝捂住胸口,想要掩住奔啸而出的那些不循分的痴心妄图。
三个月……他买下我三个月……如果他再给多一些,是不是能够买下一年半载?那么比再多一些更多呢?更多更多呢?
再有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当如何呢?
听到身后响动,他回过甚来看我,问:“你昨夜梦到甚么?”
我心一颤。
“如愿?”我为何会唤这个词?虽人生莫不以如愿为乐事,然我的人生哪有甚么如愿可谈?不谈也罢,这如愿二字,我是向来不去想的。
他问:“你畴前熟谙黑獭?”
“或许是偶合吧。”我伸手挽了挽狼藉的发髻。昨夜和衣睡下,连发簪都未取下,现在松松挂在头上,蓬头垢面,不堪与他相见。
我说:“阿姊宽解吧。既肯费钱赎你,对你还是有情的。”
“情?”秋苓阿姊扬起脸,不知在看些甚么,眼下却出现一阵晶亮的光,“情与我们实在是豪侈。想都不要想的。不过是借着还丰年青的脸和身材,尽力求一个身后安葬的方寸之地。”
莫像那些终老、病死于此的姐妹,草席一卷,一辆牛车拖到乱葬岗随便丢弃。
头一个月时,霜娘公然没有来找过我,衣食供应也一应不缺,比其他的姊姊们还都要好些。她约莫算计着,若我能将一个军中的人物留在枕边床畔,对她的春熙楼来讲也是大功德一桩。这乱世里,谁不想多几分庇护?
男人的承诺果不成信么?他随口一说,我便虔诚接过来按进骨肉里,今后只能靠阿谁承诺活着了。
他只来了一次,已坊间留名。
这一歇息,便是两个月风景。
秋苓阿姊不过是随口问问我的事情,然后就进入她的正题:“我是来同你告别的。我明日便要分开这里了。”
那万丈绝壁我已纵身跳下,不知何时才会触底。或者粉身碎骨,或者入他怀中,总该有个结局。
秋苓阿姊面带忧色,来了以后同我酬酢几句,随即问道:“我传闻你第一夜以后就被独孤郎君包办了?”
她笑得更短长:“我说你呀,就是有福分的。你晓得吗?那独孤郎君很喜好你,刚才走之前来同我说,要将你包办下来。价都没还,一口气就拿出了三个月的包银。你也可放心了。”
他看着我,脸上浮出一种奇特的喜怒莫辨的神采:“你在梦里一向唤着‘如愿’。”
他起家到妆台拿了齿梳,又在床沿坐下,伸手取下我头上的步摇,发丝缠乱间,竟没有扯痛我。他将散开的长发拢起,细细地为我梳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