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喝多了,算来在村中他的酒量也不小,但酒菜从傍晚开到更阑,一起推杯换盏下来,任是铁人也抗不住。村坊土酿的小米酒闻着平淡,后劲却大。时闻盂晓得,屋里还在呼喊斗拳的几个打小长大的玩伴,今儿个背着旁人吐了也不晓得几次,还硬撑着没事。想到此节,他不由咧嘴笑了起来,一丝透亮的涎水顺着嘴边缠绵而下。
世人只见时闻盂连喊了三声 “咦!”双目睁大,吃惊地望着屋里,也齐头望堂中看去。
时闻盂还在搽拭眼睛,也不知那牛如何那么多口水,粘腻腥膻,总也搽不净,眼里也被染了好些,一劲儿发痒。听到兄弟们拥戴,也昂首说道:“三伯你太见外了,不说和敬哥的友情,咱打小可没少到你们家蹭饭,就冲这,咱几个也得……咦!咦!咦!”
“我也想让狐狸精勾走……娶,呃,娶来做媳妇儿!”
“被牛栏拌住了。”时闻盂嘲笑着解释。
三水村韩诤次子韩之敬本日大喜,与邻村孙孀妇之女犀香结作了伉俪。村村夫家,日子向来过的单调,故而每逢红白丧事,节庆社戏,都大张高文,纵情寻欢。酒宴从一早开端,直至夜黑仍未散席。端的是人如流水马如龙,邻近村镇的近靠近戚,姑嫂婆姨,或骑着花脚毛驴,或青骡子前来道贺。同村的自不必说,乡里乡亲,夙来大小事情都相互帮扶,谷旦前数日就已开端帮手筹措,青壮男人帮着杀猪宰羊,进城购物,整治酒水,姑嫂婆姨则忙着蒸制喜糕,缝绣裙裳。
世人也举杯同灌。
屋中还是高烛明照,线香销烟。空旷的大堂中明显悄悄,只闻声烛花的噼剥之声。
屋中站满了人,多是六旬以上的老者,间稀有名白发苍苍的老妪。当中一个穿戴素净的老头儿特别显眼,着淡金色对襟团花长衫,翠绿色腰带。皂靴白帽,脸孔清癯。此时,他们也手端酒杯,满面惊奇地往门外张望,与凡人并无分歧。只是,再细看,大家都脚不着地,踮脚漂移,且烛光之下,竟无一块影子!白叟们相互倾谈,唇嘴开合,但时闻盂却甚么也没听出来。
家里土酿的酒,烟气很重。韩之敬忍着恶心,皱着眉头一饮而尽。世人欢声鼓掌。韩之敬镇着胸中一浪又一浪恶心劲儿,苦着脸亮杯示众。那边敬酒的肥大男人却撑不住了,双手掩口,踉跄后退,直扑出房外,只半晌间,便闻 “呕!呕!”之声高文。世人轰笑。
通看之下,屋里也没甚么古怪之物,却不知时闻盂何故会连着收回惊咦之声。
超出世人斗酒的桌子,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黑木方桌,已清算洁净了,蒙上了大红布。四张长条凳各围在边上。正中靠墙的是之敬家祖的牌位供桌,几支大红喜烛高高燃起,明光大放。因是婚娶大喜,供桌上也摆了些白鸡生果和黄酒之类,另有一些点了喜红的糕饼面馔,满满盛在盘中。这也很平常,官方里多有奉供祖灵的风俗,一寄哀思,一求先人在难关时保佑。每月月朔十五是要烧香上供的,逢年过节,也按各家财力烧些纸钱纸物。
一时屋中皆静,远远只闻声打更的刘时喜敲着更梆,和沉郁沙哑的叫唤声。
刚才调呕了几下,酒却没吐出来,酒气愈发浓厚。腹里到咽喉一条直线如刀割,头却灌了铅般沉重,时闻盂只感觉面皮热涨,两眼发饧,脑中空缺,也不知身在那边了,但觉四肢百骸似棉花捏成,一点劲力不着,膝一软,仰身扑通倒下。
眼看着月儿西移,打更的刘时喜在门口来回好几遭了,讨了好几杯水酒喝。一对新人都已累得精疲力竭,犀香已回房安息,留了新郎官韩之敬坐席相陪。原想兄弟几个连日劳累,借此机遇好好报答一番。怎料世人喝得欢畅,也顾不得新情面感,斗拳猜枚,采声如雷。到子时将近,仍有八小我在堂屋里踞桌斗酒,吆三喝十。不幸的新郎头疼非常,又不好逐客,面上挂着假笑竭力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