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浓静坐,半眯着眼。
少倾,美郎君淡声答道:“未曾同返。”
此时,因王导在建康,故而琅琊王氏青俊后辈大多都在建康司徒府,山阴只是族人闲居之地,而在王羲之的身后,十几个侍从正用长长的竹杆,将一群白鹅归作一处以防逃脱,是以全部长街便充满着“嘎嘎”的声音,路人见之纷繁立足,指指导点。
刘浓大惊,诘问:“纪郡守之恙,可重?”
刘浓道:“嗯,练字!”
葛洪前来山阴,一为纪友治病,二者亦为刘浓,当下便应允。
刘浓道:“刘浓不知。”
刘浓笑道:“逸少至何而归?怎地带着一群白鹅?”
王羲之不觉得然的笑道:“但能得我所喜,便是再抄十部又有何妨?”再次将鹅递给刘浓。见刘浓揖手对峙不受,只得将鹅放归群中。
心中微苦,嘴角略涩。
白云山,清风老道。怪道乎这群鹅有些眼熟。
王羲之瞅了瞅身后的鹅群,朗声笑道:“至豫章而归,路过白云山,机遇偶得之。瞻箦且来观之。但有所喜,便赠于瞻箦。”说着,风雅的挥了挥手。
行至一半,刘浓思及已有几日未去拜访纪瞻,便命来福引着牛车前去城西。
刘浓道:“玉若不存,便为瓦砾。君子之相,应为君子互待。若遇小人,君子当有雷霆!”
刘浓揖手道:“见过长辈,纪郡守……”
鲍潜光见刘浓皱眉思考、很久不语,心中却由然一乐,缓缓走向月光深处,语声慢漫:“汝且好生思之,也无需再言,只是切莫做那负心人!”
车止。
“唉!”鲍潜光持着针囊摇了点头,叹了口气。
便若埋种于春泥,经得夏风秋雨,破土而出尽绽芳华时,却已非昔日……
一车往南,一车往北。
牛车穿巷走林,刘浓坐于车中沉吟,明白鹅温馨的蜷伏于车角,因为它被来福一巴掌扇晕了。
刘浓不着陈迹的抹了一下左手,缓缓迎上前。
六年来,琅琊王氏王逸少书承卫茂猗,书法隽誉享誉江左,诸般风骚典故层见迭出。刘浓却深藏于华亭,建庄园、习经籍,就在世人垂垂健忘世有二子时,华亭美鹤却自东而出清啼云霄,一光阴辉无俩。对于刘浓而言,王羲之远在天涯,在净水云瑶的建康新亭,固然俩人间从未间断过来往,但在刘浓的心中,王羲之既不似陆纳、祖盛,亦与褚裒有异。
秋色长街,风卷落叶而缠袍,王羲之迎着刘浓大步而来,一身乌衣在风中裂展如墨旗。
自从六年前两人相逢于新亭,世人多喜将二人互较。
“嘎嘎嘎……”明白鹅扑腾着翅膀,扯着脖子乱叫。
霎那间,千头万绪,纷踏纭来。
刘浓双手按膝,目视矮案上的青铜雁鱼灯,灯花“批扑”作响。
秋风渐烈,簌簌的卷着竹梢,扯得林叶斜斜。
唯有二字:混乱。
“逸少!”
公然如此……
青冠、乌衫、卧蚕眉,法度不紧不慢,姿势俊雅闲适,教人无半点可抉剔。
继尔,画面一变,他又落身在虎丘,众目睽睽当中,有人跪坐于一簇桃树前,反手指着满树粉红,冷声逼问。那脸极度陌生,那神情仿若千万支箭。
纪友死了,未待葛洪行医便俄然暴毙,纪瞻年已近七十、蓦地受此打击,一时身材吃不消,故而当场晕倒,纪友一死,纪瞻一脉便绝矣,可想而知纪瞻之痛心疾肝。
刘浓眉头紧皱,快步上前扣问纪氏门随,得知是纪友抱病而非纪瞻,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纪友这厮五毒俱全:贪酒、好散、喜赌、恋色、聚气,不抱病于身才怪了,前几日刘浓见他时,这厮衣衫不整、醉熏熏的追着侍姬满院跑,被纪瞻抓住好生抽了一顿鞭子。当时,刘浓便悄悄感觉:这厮印堂发墨,眉松而目驰,怕是将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