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何是麻子脸,少时染上天花,一家人七口死了五口,单剩了他与年过七旬的祖母。祖母含辛茹苦供应他吃穿,临了放手人寰,他那年还是十七岁的风景。族长差他往省会押送一车贡品,他各处送下来,大太阳毒毒地晒着,他乌黑的皮肤黑的进而发亮,摇着马脚帽在抚台老爷家后门口乘凉。
“姨太太,今儿但是大喜的日子。”杏姑抬首一看,是何府里管事的周妈,端了一碗银耳汤来与她喝。
蕊珠嫁来三日,还是例要回娘家,楚沣满载了丰丰厚盛的礼品,三尺红绸缎,两只照烧红烛,另有各色的奇珍奇果、法度自鸣钟、瑞士怀表、巫师的眼神不好,他请人购买了一架西洋玳瑁眼镜。
时运流转,否极泰来,一个贫无立锥之地的赤贫,突然遇着了这等美差使,乐呵地一年在村庄里扬眉吐气。周妈不过是中等姿色,但是她学到的那股子搔首弄姿,实在把村里的年青人都祸害尽了。鸡上埘的时候,阿何家的垣墙上蹲坐了一排半大小子,呼三喝四,瞧着周妈在做工,没准头的,就唏嘘一番,或者是开几句诨打趣,阿何开初以此为傲,厥后到底因此恼了,扔了石头挨个赶走。没上半年,阿何得了急症死掉了。村里都说,是周妈硬生生把阿何克死了,骚气的女人到底娶不得的。周妈再醮了三次,都是寡居的命,这更是成了村民口中克夫的明证,她也就断了再嫁的动机,竟日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却没一小我敢娶她,她不过也是借此谋些财帛,聊以度日。过了四十后,大抵因为年事上来了,也就没人再沾惹她,门庭萧瑟萧瑟的周妈,也换了副模样,本本分分的做起了仆人。见过世面的人究竟是不凡的,眼路活,会拿窍,不上两年工夫,成了楚沣家的管事的。
族长也被这热烈劲儿,勾引了来。反动党来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大的动静,楚沣倒是把这动静足足闹了半个月了。族长一口痰上来,差点没被噎死。
阿何木然地脸上顿时有了赤色,他瞧见过同岁的诸多人,比方村西头的小栋,客岁爹妈给娶了个媳妇,穿戴大红的团喜字嫁衣,罩着大红盖头,边上缀着金黄色的流苏。婚后小栋一月不足,合不拢嘴,他遥遥的看着小栋的媳妇,拿眼睛偷偷地觑着,红扑扑的面庞上,两朵胭脂红,撸起乌黑的手腕,吭哧吭哧洗着衣服。“真标致!”他兀自喃喃道。“看你个头!”小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嗡嗡的,他至今记得那感受。他们断交了,他发狠要出人头地。人在气急废弛之时,是轻易起下异想天开的誓词的,过后沉着下来细思,却傻得不幸。阿何大略明白本身断无娶妻的能够,更加吊儿郎当,村里出了名的地痞儿,地痞里最劣等的那种,人见人欺。
但是周妈的算盘到底是打错了,她没有如愿地嫁入大富之家,倒是远嫁到了这个同省会隔了数百里之遥的渔港小村,因为她同抚台老爷的三儿子有说不清的干系,故而被远远地打发了。丈夫也不是一身罗绮、手戴翠玉扳指的商贾,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渔人阿何。
“我没有女儿许配给你,倒是有一个黄花大闺女你要不要?”管家的眼眸滴溜溜转了一圈。
周妈会心一笑,收下了银簪,道:“我只当你是我亲女儿普通对待。”
“嘿,小伙子。”抚台老爷的管家尖嘴猴腮地冲他喊。
乡间的人,没见过市道,按例是搭不上话的,闷声闷气地承诺了声。
“娶没娶妻与你何干,难不成你把女儿许配给我。”阿何如此一说,用心那话来轧管家。
巫师家也不含混,百余米的红地毯一滚,直铺到戏台之下,两路围了满满的闲人,他们仿佛也是不怕凑热烈,而楚沣和巫师也是内心憋着劲,恐怕被比了下去。